免费阅读-格格党(18)(1 / 2)

梼杌喉头陡然收紧,仿佛被一把琵琶弦死死缚住,他登时借了书案的力腾空而起,可落在房梁上时却再度为时已晚。

梁上空空如也,唯余一枚象牙扳指,雕了隼头纹,线条密而不杂,收尾利落,颇具古意。

梼杌立于卫寒阅屋外,将一枚扳指摩擦得温润生光,几乎下定决心叩门时,木门却发出「吱呀」一声,随即敞开了一条细缝。

心跳一瞬烈烈如沸,火舌刺得喉头发干,可眼帘一抬,一腔热血霎时间被泼了捧闪着寒芒的尖锐冰碴,彻底冷却后又反上愈发焦炽的情绪来。

来人身着军中轻甲,眉目是少年人特有的、掺着青涩的英挺。

一个小小百夫长本不足以被他记住,可此人是在与赵久龙首次交锋中立了头功的,因年岁十分轻才教他留了印象。

周凭轼方为卫寒阅备好午膳,乍然见男人杵在外头亦是一愣,旋即施礼道:卑职见过王上。

梼杌脸板得杀神一般,周凭轼一头雾水,便听男人沉着声问道:你同这屋主熟识?

周凭轼闻言意外,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棘刺穿凿的不虞之感,便只梗着脖子道:有些交情。

梼杌面色似是更难看了,继而攥紧了掌中扳指,一面原路返回一面压着烦躁开口道:回营待命。

校场。

周凭轼第九次被梼杌掼摔于地,砸出一片飞溅的沙砾烟尘。

周围将士仿佛瞧不见少年口唇淌出的血沫,呼喊声可谓蜩螗沸羹,唯有旁观搏斗的兴奋与对绝对武力压制的惊羡。

梼杌本性暴戾恣睢,甚至视人命如草芥,之所以能令众人归心,仅仅是因着寻常摩擦从未激起他情绪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冷肃在某种程度上近乎于宽和,故而破天荒的爆发便显得分外慑人。

可乱世之中的人心总是冷的,尤其事不关己之时。

何况梼杌有言在先,切磋罢了,若不拳拳到肉岂非无趣?双方皆全力以赴,要怪也只能怪周凭轼技不如人。

梼杌的理智向来很能约束他,可体内嗜血的恶性仿佛被这一场比武激得犹如掀天揭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拳脚,脑内那根弦在杀掉周凭轼与留他一命间反复拉锯,尖锐的摩擦近乎于啸叫。

直至周凭轼再度坠地,颈间有白芒一晃,于正午烈阳之下刺得梼杌眯了眯眼。

那物原穿在一条红绳上,细软的绳线受不住颠簸拉扯而当场断裂,那物便从襟口被甩出,碰出一身脆响。

一枚象牙扳指,隼头纹路内嵌了血,几乎将纯白的扳指染成猩红,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23号晚九点更新

第26章 非典型死囚(7)

脏。

周凭轼似乎很是紧张这枚扳指, 即便凝固的殷红血液将视线遮了泰半,仍艰难地抬手去够。

指尖却倏忽被碾在皂靴底,梼杌栗鸢一般的墨瞳中几乎翻涌着血色,宛若脱了人皮的修罗:你从何处得来这扳指?

少年已近鬼门关, 自然意识迷蒙, 却仍近乎于轻蔑挑衅道:是卑职心上人相相赠

梼杌足下猛地发力, 眼看周凭轼的手便要被这一脚生生踏废

一朵粉白相间、柔软娇嫩的西府海棠,不知自何处如箭矢般破空而来,撞在梼杌后脑勺。

寻常海棠无香,唯有西府海棠香气馥郁, 即便唯有一朵,那幽微的一缕也如当头棒喝, 瞬间唤醒被男人抛诸九霄云外的神志。

那花能飞掠如此之远而不跌落,显见驭花之人一手巧劲登峰造极, 以至命中时仍有余力震慑几近狂乱的梼杌。

饶是如此, 花朵之力也远不如真正的箭矢,然而这样的柔韧偏令梼杌心头狠狠一搐一荡, 几乎不敢稍动。

男人尚未有下一步动作,第二朵花已倏然而至, 敲了下他滴血的拳, 仿似无声的警告。

第三朵花砸在他后颈,如同透过骨肉直抵其喉结, 继而套上辔头与缰绳, 勒得他再不敢恣意妄为。

梼杌已然勃发的怒意被这三朵海棠生生摁下去, 喘声中的杀机渐渐隐去, 末了狠狠一闭眼, 抛下一句「今日到此为止」便大踏步离开了校场。

将士们各归其位, 偌大校场顷之便只剩几乎人事不省的周凭轼。

他在鸦雀无声里缓缓抬眼,眼前殷红模糊,只觉影影绰绰似有人渐渐迫近。

卫寒阅蹲在他跟前几步外,双手背在身后,好似很是关切地问道:如何,站得起来吗?

周凭轼不愿在心上人跟前显得窝囊,勉力扣住地面试图站起,奈何伤势过重,腰腹支起一半又摇摇晃晃地倒下。

甫一察觉他支撑不住时,卫寒阅便唯恐避之不及一般向后退了退,还将曳地的裙裾拢了拢。

周凭轼不解其意道:您怎、咳咳咳怎么了?

卫寒阅诚实道:脏。

周凭轼初时一怔,随即便生出羞惭与酸涩。

他浑身浴血又瘫在沙土地上,自然污浊不堪,卫寒阅不愿沾染脏污,才背着手,又离他远远的。

周凭轼极力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歉疚道:此处风沙大,腌臜得很,您快回去罢我无事,只是晚膳

卫寒阅忙摆摆手,善解人意道:你安心休养,我去外头吃便是。

相安无事地过了数日,梼杌一日数十次怀着隐秘的希冀望向房梁,却每每只望见一片空茫的暗影。

他开始失了魂一般久久远眺卫寒阅屋外零乱芬馥的西府海棠,甚至在战报上都能无意间落笔描出海棠来。

而卫寒阅对他这一颗焦渴的老处男心毫无安抚之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日周凭轼一面给卫寒阅烤野兔,一面道:今夜有篝火晚会,您可要去瞧瞧?

卫寒阅疑惑道:篝火晚会?

是,周凭轼熟练地转动铁签道,一年一度,比元日还热闹。

卫寒阅沉吟,指尖敲着腮,蓦然问道:你们王上也会到场么?

周凭轼微愣,继而讷讷否认道:王上从不出席。

卫寒阅似笑非笑,不再追问。

依着宝帐岭的规矩,参与篝火晚会的男女老幼皆应佩戴半脸面具,遮住额头与眉眼,故而卫寒阅亦入乡随俗,扣了张小白狐面具与周凭轼同去。

抵达时天色尚早,而篝火已熊熊燃烧,柴禾与松枝养着簇簇颠扑的烈火,火旁架起山民们提供的牛羊鸡豕,只待炙烤后以飨众人,周围置了数千圈兽皮矮凳与一尺见方的小木几。

二人寻了视角极佳、离篝火较近的位置落座。

如此盛会自然万人空巷,顷之密密麻麻的人群便坐了里三层外三层,座位备了再多亦是不足,故而来得迟的只得远远站着围观。

酉初初刻,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主持晚会的乃是山中耆老,年届耄耋仍精神矍铄,左右手各持一乌木鼓槌,在一丈高的牛皮大鼓上重重擂了两下,其声穿云裂石,群山似乎都为之一震。

三百位婀娜女郎梳飞天髻、笼着藕荷色纱衣娉娉袅袅而来,手中托盘清一色的目云纹铜提梁卣与配套铜爵,柔柔蹲身搁在最前排的木几上,已而缓缓离场,搁上卣爵后再度入内,如是循环往复,直至将前后每张小几都配了酒水方离场。

因其身姿妩媚如翩跹,故并不令人感到乏味,且有了酒,在场诸人免不得觥筹交错、互相唱和起来,场面渐渐热闹。

早在女郎们初初亮相时,周凭轼便闭了眼,尽管面具之下目光孟浪些也难教人察觉,可少年依旧正襟危坐,宁死不朝她们裸丨露的前臂与肩颈上瞥去一眼,仿若烧了戒疤的虔诚僧侣。

为免铺张,这样大数目的酒水,自然只是浊醪,然正因如此,反倒契合山间野趣,卫寒阅啜了几口,发觉其性颇烈,便抿抿唇不敢再饮。

此时十数名魁梧男子入场,手执火炬表演健舞《云门》,上身皆赤丨裸,肌肉虬结鼓胀,被火光映衬得如金褐色的浓稠蜜水。

卫寒阅以手支颐,一壁观舞,一壁咀嚼周凭轼喂来的牛里脊少年早早盯住了庖人,只为将最美味的一块夺下奉与他唯一的主顾。

继而是一列怀抱琵琶的女郎徐徐而来,头戴日月宝冠,臂挽绸帛飘带,足尖点地,一面弹奏一面旋身起舞。

卫寒阅本有些微醺,见了琵琶却登时消了醉意,凝神谛听起来。

他目光虽全神贯注,却不含丝毫狎昵,唯有纯然的欣赏,一旁的周凭轼眼神始终落在他面上,添酒时都舍不得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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