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鸣湍对此并无感触。
皇帝动不动情、成不成婚,与他何干?
直至崇兴五年九月初一,顾趋尔彻夜未归,好在他给锦衣卫递了信,倒未曾造成天子下落不明的稀罕事。
燕鸣湍于当日质明时得了顾趋尔的暗信,命他送身常服去去
北河沿大街,落襟楼后庭,拣月阁。
燕鸣湍第二次正大光明地踏入拣月阁,皂靴踏着光可鉴人的楼梯发出「橐橐」钝声,只觉每一下都实实踩在他心上,碾得他几近窒息。
终其一生,燕鸣湍都不敢回想自己见到顾趋尔衣着完好却皱成一团,颈上小狸奴乱挠出来一般的抓痕纵横、甚至仍在向下延伸时的心情。
顾趋尔实在很快乐,甚至无须仔细辨别,因他眉梢眼角的春意简直漫溢而出,这样的神采奕奕衬得燕鸣湍跟一捧锅底灰似的黯然失色。
既是送的常服,便知顾趋尔今日必定罢朝,眼见对方接了衣裳便要再会檀郎,燕鸣湍心中那股油烹之感几乎将他洞穿,他终是忍不住道:陛下心中所爱便是寒阅公子吗?
顾趋尔全然不知他对卫寒阅的绮念,可谓蠢钝地警告道:他比有身份的王公贵胄强千倍万倍,你切勿因成见而轻视他,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卑职谨记。
卫寒阅近日总有被人尾随之感。
只是每每回头总逮不住,他倒未觉得恐惧,因那目光虽锋锐如鹰隼,却并无半分恶意。
某日他随口将这一茬向顾趋尔提起,男人骇得几乎魂飞魄散,脑中闪过一万个他这样天真美好的小郎君遭歹人觊觎的血腥故事,故而接下来一段时日顾趋尔与他犹如连体婴一般寸步不离。
卫寒阅:
他终于不堪其扰,将顾趋尔赶回宫里去且七日不许再来,并严令他撤走暗卫,不许监视自己的行踪。
顾趋尔垂死挣扎,然卫公子郎心似铁道:你若不应允,往后禁入落襟楼。
可顾趋尔委实不放心他,直至卫寒阅答应自己由燕鸣湍保护时,方略略安心。
真可谓是老母鸡怕崽被黄皮子叼走,故而亲手将崽送进黄皮子窝里。
彼时的顾趋尔尽管未曾察觉蛛丝马迹,可捍卫伴侣的本能仍在,是故他又对燕鸣湍做了一番毫无用处的叮咛。
譬如卫寒阅虽生得好看,但不许盯着他瞧,又譬如不许近卫寒阅三尺之内,再譬如任何可疑人员能近卫寒阅三尺之内的务必回禀云云。
燕鸣湍自是一条都未能遵守。
然七日分明已过,可每逢顾趋尔不在时,燕鸣湍仍继续跟着卫寒阅。
这便不在卫公子容忍范围内了。
这一日司抒臆邀卫寒阅去侯府看新生的小马驹,卫寒阅兴致盎然,可眼见燕鸣湍又要跟上,便颇有几分不虞,眉目也疏离下来。
燕指挥使若想见我,劳烦规规矩矩给落襟楼交银子,而后等在拣月殿外,可没有白占便宜的道理。
卫寒阅如此说不过是托辞,谁知当晚阿凫递上来的红笺里竟当真写了燕鸣湍的名字,且银两足有行价的十倍之多,足见对方势在必得。
呃卫寒阅委实怀疑以锦衣卫那点微薄的俸禄,燕鸣湍是否做了什么贪赃枉法的勾当,才攒下这许多?
但总归拿人手软,那便弹罢。
燕鸣湍嫌平地离卫寒阅太远,索性仗着轻功跳到拣月殿窗下那一条抵着窗纱的梧桐枝上,听他转轴拨弦,指尖流泻一曲《海青拿天鹅》。
天鹅优雅,海青悍猛,可在卫寒阅的旷世妙手之下,他好似成了那离群索居、钢筋铁骨的怪胎天鹅,卫寒阅却是温柔纤弱、不胜风流的娇贵海青,可他心甘情愿断骨裂筋,永生为海青所俘。
纵使他并非海青爪下第一只猎物亦绝非最后一只。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新世界喽芜湖,不过下个世界的死囚部分并不多,主要是从旧王朝到新王朝的过程,没错这次是开国名臣(涉及战争的所有部分家人们不要考据,就当是杰克苏金手指文学orz)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非典型死囚(1)
我自是更欢喜你的。
大阅广隆元年二月十四夜,太庙上空升起的黑烟与红光映亮了星月隐曜的幽暗长空,纵火之人显然熟谙禁中换岗规律,偏挑轮值之际下手,一小桶桐油泼下去,待潜火队的防隅军匆匆赶到时,前殿已几乎焚为焦土。
中州乃前朝国都,大阅攻下中州后便迁都于此,次年改元广隆。
社稷未稳,百废待兴,开国帝王正当韶龄,故而目下太庙供奉的唯有今上先考先妣之神位,但即便如此,此举仍属谋大逆,罪在不赦。
偏偏有人不闪不避,瑰丽的赤金色烈焰如铺天盖地的双翼在他身后肆意舒展开来,而他长身玉立于丹墀,迎上底下呆若木鸡的防隅军,唇边甚至微微噙着笑。
卫寒阅,当朝尚书令,犹知中书、门下二省,加官司徒,加封陈国公,遥领幽州牧多少臣子鞠躬尽瘁一生亦求不来的高位与荣光,他在弱冠之龄便尽数得到。
尤其尚书令一职,因之为百官之首、掌天下政令,有大权独揽之虞。
因而前朝唯有武帝于受封储君前曾除尚书令,此后十世君王疑心愈重,兼为武帝讳,便一直虚悬。
而今新君乃拜卫寒阅为尚书令,更将其余二省权柄相授,可谓倚重不,爱重已极。
他倒也从不遮遮掩掩,自古至今历代君王俱为天子,为天治国,不便直接以自身名姓为国号,而卫寒阅不称帝,穆隐深竟否了「受命于天」,以卫寒阅之名为国号。
今夜卫寒阅并未着绯色官袍,反倒一身天水碧色的直领大襟短衫,外罩雪湖色绉纱大袖,蜜合色裙摆层层叠叠如细浪,衬得他如清明时节出门踏青的少年郎一般活泼俏皮,可手中熊熊燃烧的火炬与背后浴火的宫室又为他添了霜落叶脱般的肃杀之气。
矛盾的一春一秋,却在他身上显出奇异的和谐之感,直令人恍如见神祇降世。
直至在后的防隅军纷纷跪下,前方那些闻声回头,便见天子被发跣足,隐约可见披风内系得潦草的蹀躞带与垂落的挞尾,相比肇事后仍气定神闲的卫寒阅,穆隐深显得委实狼狈焦灼。
待穆隐深越过人群与卫寒阅对望时,后者手腕已因长时间擎举而有些酸麻了。
穆隐深大步流星迈上丹陛,将火炬从卫寒阅手中拿开吹熄后一把丢弃,继而握住对方手腕朝寝宫走。
他似是方寻回言语能力,吩咐在场防隅军时有些喑哑道:救火。
黑压压跪了一片的防隅军这才依言起身,架起水龙向太庙喷射。
而远离人群后,卫寒阅便被穆隐深一把抱起,绉纱裙软软地陷入男人肘弯里,如一捧将散未散的轻烟。
男人下颌线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卫寒阅晓得他此刻心绪翻波,倒没再继续折腾他,甚至乖乖揽住他脖颈。
毕竟等会还有得闹呢。
一路无话,穆隐深步履未停进了北辰殿,仿佛只当方才的事未曾发生过,只用玫瑰花汁拧了帕子来给卫寒阅净手。
待将手拭净、捂得温热柔腻后,穆隐深又要去盛水来给他濯足,卫寒阅适时开口道:你应当将我下狱。
穆隐深高大的身形一滞,回身再度抱起他往后殿走,絮絮不止道:你去密室等我,倘或觉得闷,便从暗道出宫去,出口连通陈国公府
阿深,卫寒阅蓦地轻声道,放我下来。
服从他已成了穆隐深的本能。
卫寒阅落地后便朝殿外去,穆隐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行至外间,卫寒阅方意识到一桩要事他不晓得大理寺狱在哪。
是了,惊才绝艳、誉满中州的卫令君,是个实实在在的路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