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皮开肉绽的手臂也不痛了。他把眼睛睁到最大,仍是没有视觉。
你醒了?黑木莲的声音如常。
六个时辰前,他找到了出界的林清泉和明日花无,以及分散在不同位置的两半魔的心脏。
心脏是被生生撕裂的,边缘整齐宛如刀割过。
这是疑点所在。心肌组织紧密而结实,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前提下,要徒手撕成整齐的两半其实很难做到。
但比心脏更引他深思的,是明日花无和林清泉的姿势。
主仆二人紧紧抱着,明日花无的手探进他的衣摆,像两只在冬日里报团取暖的猫咪,好像他们俩是一家人,把全世界包括他黑木莲都排斥在外。
画面非常的碍眼。
林清泉摸到了自己空荡荡的眼帘,我的眼睛怎么没了?
沾了律令花粉,坏掉了,我帮你取了出来,否则你会痛。黑木莲的口吻中有一丝疏离。
不是还有剩下的几个分|身吗?帮我安上好不好?
那些也或多或少沾了花粉,都不能用了。黑木莲说,你中暑了,睡了整整一天才醒。
没办法。我们进了一个天天是极昼的界,镜善治用那个界来种律令草,里面热得要死。林清泉撑起身子,面色还十分的病态。他把发生在界里的事一五一十都给黑木莲说了,但対方似乎兴致缺缺。
対了,花无呢,你看见他了吗?林清泉问。
黑木莲没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他道:你都中暑了,为什么还要抱他抱得那么紧,不嫌热吗?
林清泉一头雾水,我和他抱得紧?什么时候的事?
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抱在一起。黑木莲比划了一下,他的手黏在你的腰上,当中连一层衣料都没有。你能不能别让他的手往你身上乱放?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更何况他差不多才十岁。
以前你也是这么说飞鸟小皇子的。他也没有到元服的年龄,但不代表他不会対你用心叵测。黑木莲说,我不希望再碰见第二个飞鸟。
目目,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小皇子就否定所有小孩吧。我是什么幼儿园公敌嘛?每个小孩都想搞我?林清泉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明日花无他救过我的命。镜阿祢觉醒了要杀我,他替我挡下一击。要不是有他在,我肯定没命。
黑木莲不再开口。林清泉看不见,但非常清楚他在生气。
嫉妒本身就擅长以沉默的形式存在,如果再遇上实际的沉默,则沉默加倍,变成一种歇斯底里的沉默。
対了,我记得你的分|身沾了不少律令花粉,那玩意対你来说是毒|药吧。林清泉放软了态度,你怎么样,没事吗?
哪知黑木莲不解风情,你看,你关心完明日花无,才想到关心我。
毕竟他算我的救命恩人嘛。
我也救过你的命,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还不止一次,次次都比他先!
他是新收进门的奴仆,总要关怀一下。过些年熟络起来,就用不着这样了。
果然你喜新厌旧!
你有完没完?林清泉心烦意乱。黑木莲平常宛若出尘的仙人,但在感情上是幼稚的死心眼。今天他更像是吃错药,变得有点不可理喻。
黑木莲清冷一笑,像惩罚林清泉又像惩罚自己那样说:也罢。等我人不在了,有他在你身边也好照顾你。
林清泉愣住,人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你要走?
対方沉默一阵子,让他愈发慌了起来,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什么想不想的,你解释清楚!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林清泉一下子急火攻心,一些长久的、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感,在目目说要离开的这一刻,全部都变清晰了起来。
凭什么你说吃我就吃我,说不吃就不吃?!玩我呢?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想耍赖?早知道一开始我就该自杀,我们同归于尽,也算同年同月同日死,比始乱终弃强多了!
突然的暴走让黑木莲难以应接。他顾不上吃醋了,稳住眼前人比嫉妒他人更重要,清泉,你别激动,你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容易有危险。
我想猝死!林清泉气急败坏,你怎么了?你是假的目目吧真的目目不会和我说这种话。
黑木莲把手搁在他的眼帘上,眼眶有球状物在攒动,很快一対崭新的双眼出现了。
林清泉重获视力。
清泉,你看看我。黑木莲対他说。
窗外红霞遍天,往下呵口气,使得大地也变红起来。黑木莲的官服像染了血,耳朵的外圈也是一层红光,好像全世界的红都跟随他下了凡。
然而他的脸瘢痕遍布凹凸不平,像是被烧伤了,犹如回到了前几次离体的时候。
除了脸,他的身体也受了重伤,内脏出血而且迟迟不能痊愈。若不是那种沉定超凡的气韵仍在,说是换了躯壳也不为过。
他的状况真的很差,比预想的还要差,像一个堕落萎靡的神。
林清泉什么脾气都没了,只有无比的痛。
我吸收了太多的律令花粉,身体退化回魔胎的样子,不知过多久才能恢复。黑木莲凝重地说,也或许永远都恢复不了了。
可沾了花粉的,不是你的分|身吗?
分|身也是我的一部分。就像脚尖被蛇咬了,毒也会扩散到全身。黑木莲说,总之,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林清泉啧了一声,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戴个斗笠就能解决的事,你非要和我分开。
不是容易解决的。我还没有了自愈的能力,不知道还有什么隐患是我还没发现的。黑木莲说,说不定,我现在的人形连普通人类都不如。
那换我来保护你。这回我们互换身份,我做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更好吗?
黑木莲摇头道:我担心我失去的不仅是自愈力,还有自控力。如果我无法控制想吃你的欲望,那么这样的我只会成为你的敌人。
林清泉正色起来:单单用吃与被吃来界定我们之间的立场,未免太草率了。
那我们应该是什么立场?
二话不说林清泉就去亲吻他。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他伤痕累累的皮肤表面,每个吻都像印章那样郑重。过程中两人都没说话。
很快黑木莲就投降了。他微微喘气平躺着,林清泉趴在他上面,漆黑的头发垂下来,绯红又漂亮的脸庞冲他坏坏地笑。
你我之间,已经无关于吃与被吃的关系。用那种东西来界定我们,可就太老土了。你听着林清泉稍作停顿,好整以暇地说,目目,我喜欢你。我们之间就不该有立场这个东西。
黑木莲怔怔的,宛如出现了幻听。
目目,我真的很喜欢你。林清泉再一次対他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这辈子谁都没喜欢过,以后也不会喜欢别人,全程就只喜欢你一个。说完了他又不依不饶地去亲他。
黑木莲像喝醉了似的醉醺醺,原来被心爱的人表白是这种感觉。胸口十分温暖,里面满当当的,然而那里面结构单一,除了林清泉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