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林清泉说,我是不可能带着目目去自首的。
地上的尸体倏地睁开眼睛。
真没劲啊前辈,我以为你至少会心疼我一下呢。枉为我演了一场好戏。
它爬了起来,扶正玳瑁圈眼镜。胸口的血洞止住了血,内脏、筋骨很快恢复原状,徒留黄和服一个沾有血迹的破洞。新长出的皮肤丝亮白净,只是染了一点血。
我确实不是人。魔笑道,可我觉得前辈你也不怎么像。
林清泉说: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魔说,更喜欢前辈了呢。
嘭一声,被摘除下来的心脏,体积缩成了一半。
还是人心脏的样子,但只剩左心室和左心房;右心室和右心房不见了。
居然只有一半的心脏。
没想到吧,前辈。魔冲他笑,我把心脏一分为二,分别拟成不同的样子。
林清泉不免惊讶。过去对魔的成见和知见在这一刻统统被掀翻。
这个世界没有定式。
魔的心脏,可以不是完整存在的。
林清泉镇定下来,对目目发出指令,快,揪出它的另一半心脏。
魔拔腿就跑。
林清泉和目目紧追在后面。
遮天蔽日的火烧云下,他们踩着石阶往山下跑。细条的青竹叶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生了风,隧道般的青竹林匆匆在余光掠过,只有尽头的红、以及位于红中间的奔跑的魔,是定格不变的。
林清泉很久没跑得这么畅快过了。
这感觉,似曾相识,就像前世。
他的前世,应该不是安静的。
那魔的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消失在尽头的红。
与此同时,天色大变,下起了小雨。山间的石头淋了雨,反射出一层极其耀目的红光,亮度之高就像安满了霓虹灯。
林清泉驻足在雨中,头脸浇得湿湿的。
有关前世的紧锁的记忆在松动。
赛博朋克。
一个词从唇间吐出,像一枝小箭,悠悠射向红光耀眼的山间。
我想起来了,我来自一个叫赛博朋克的地方。他往前迈一步,让自己更加融入这片闪亮的红,这山里的光色,和我的来处很像。
地面传出响动,脚底有如地震般震动。
在目之所望的尽头,有高楼大厦轰隆隆破土而出,紫红蓝绿的霓虹灯于玻璃幕墙反射,五光十色的科技机甲穿梭在楼与楼之间,在远观的视野中像来回萦绕的小飞虫,不时传来滴滴答答的电子音。
雨水将机甲打出一圈白蒙蒙的光晕。
简陋古朴的江户,就这样和赛博朋克,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破次元壁的方式,结合了。
尽管记忆没有全恢复,但林清泉认得出。
那里是白金大神在新作中创造的世界。
也是他的来处。
他准备过去看看。结果目目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率先一步挡下了路。
不要拦着我。雨中,林清泉碎乱的额发不停流着水滴。他本就五官柔美,沾了雨水就更显脆弱,我必须要过去看看。
目目望了他好一会,脱下羽织,罩在他的头顶。两人挤在同一片遮雨布下,沿着没剩几步的山路走到了山脚。
此时,雨已停了。
山下到处张灯结彩,红红蓝蓝的鲤鱼旗飘扬在空中,挑担子卖鱼生的老翁热情地送了林清泉一大盒;路边貌美的侍女把樱花撒在他湿掉的头发上。猜粉拳、占卜、射击等摊位排排摆,歌舞伎在街角歌舞升平。
林清泉皱了眉,这是玄武祭?
不对。玄武祭只持续七天,现在早就都过了时段了。
难不成草间灰慈心大发,延长了供应玄武祭的时间?
好生反常。
林清泉和目目挤在人潮中,慢慢向赛博朋克的街区挪动。
有两个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
惊喜吗?镜阿祢挑了挑眉毛,接着嘴角微微一动,向上努出个病恹恹的微笑。
他身旁还站着黑缎金边的草间灰,威仪堂堂,清泉君,别来无恙。多谢你提供的魔的心脏,我才得以拥有正常的手臂。感激不尽。
镜阿祢左肩的尸斑更扩散了,已经蔓延到胸膛,坏死部分血液凝滞。再这么下去,他慢慢变得不能活动、需要坐轮椅。最后等到尸斑覆盖全身,他将一命呜呼。
这是林清泉早已预料到的。
但他没预料的是,草间灰也有了。
尸斑覆盖了他的整条右臂。
就如他自己所言,右臂是他的软肋。
如果有悲剧要降临在他身上,那必然是从右臂入手的。
林清泉看着这两人身上的尸斑,有些语塞。难道,镜阿祢真的把尸斑成功传染给草间灰了?
太匪夷所思了。
镜阿祢看透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和我,都心想事成了,不是吗?
说完,这两人就往后走去。人潮汹涌,很快便看不见他们了。
林清泉目标明确,就是要去赛博朋克的街区。
途中经过不少酒香四溢的居酒屋。厨师们亲自在门口招揽顾客,给人们分发自家酿的梅子酒。
手中一下子多了三四盏木酒杯。林清泉挨个喝光,喝到最后一杯时僵住。这梅子酒的味道,正是大阪那只鱼魔的居酒屋的味道。他回过头,看见那间记忆中的居酒屋,里面满是红纸灯笼,充盈满屋的红光快要把本就不大的酒屋撑炸。
老僧从酒屋走出,用戴着空戒指的手,指了身后的目目说:你的目目,是第四次离体了吧,相当于已经觉醒到一半了。
你怎么在这?林清泉问,而且你怎么知道它叫目目,又为什么知道它是第四次离体?
就像跟踪那名武士一样,我在跟踪你。
你在等目目成魔,想取下它的心脏做成药?林清泉变得阴沉,你最好别打它的主意。就算找不到压制觉醒的办法,我也会在它吃我的时候,想办法和它同归于尽。不为什么拯救苍生,就为了不让它的心脏被别人取走吃了。
老僧笑道:你很在乎它?
那是自然。林清泉拿指头戳了戳目目的心口窝,尽管那里面并没有心脏,它的心脏是吸我血、吃我肉才长出来的,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我是大恶人,为他人做嫁衣,这等善事,我做不来。
老僧哈哈大笑,毫无菩提心,大概就是你这样子。
他晃了下黄金锡杖,发出铃铃响动,我的法号叫真如,在京都的住址是本能寺,就在玄武山不远。有空时,来找我喝茶吧。
他笑着退回红光浓郁的居酒屋中。
涌动的人潮挤了过来,推着林清泉和目目不得不往前走。
在漫长的移动后,两人最终来到玄武祭的尽头,一张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拦住了路。目目抬着胳膊丈量了铁丝网的高度,用眼神暗示林清泉可以翻越过去。
林清泉一脚踹翻铁丝网,走了进去。
远观和近看是不一样的。
近看有更强的视觉冲击。拥挤脏乱的楼群间,可作地标的广告牌悬挂其中,红紫交加的霓虹灯光四射,刺眼的灯光像疯草一样长满整个街区,不时有嗡嗡的机甲从头顶掠过。男男女女叼着烟、头顶黑科技装备,在湿淋淋的道路上走动。
宛如遁入另一个维度。
就像又穿越了一次。
林清泉摸着冰冷的水泥,恍如隔世。
他居然从江户就这么简单地走回了来处?
可以说非常的诡异。
身后传来一声长口哨,一个戴着□□镜的人出现。他刻意将□□镜压到鼻梁下,从墨镜上沿望向林清泉,嬉皮笑脸的。
尽管装束怪异,但林清泉认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