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眸沉沉, 目光扫过李老师询问的眼神, 也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
倒是小姑娘和他爷爷越聊越投机, 整个人都靠拢过来。
离得近了, 空气中若即若离的温热感, 淡淡的香气蔓延而来。
周晁嘉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贴着茶杯,低垂着视线,仿佛在思索什么,但其实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初星眠那里。他表面越是镇定自如,内心越是煎熬。
他向来不是很喜欢表露情绪的人,成长经历也促使了他习惯于将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只是在初星眠面前,他几乎克制不住。
没人知道那天他在山坡间看到她的时候,心脏跳得有多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周晁嘉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场景,竟然真的出现在了面前。他第一次违背了部队的规定,哪怕承受再多的惩罚,他也甘之如饴。
思绪回笼,正巧周老师和初星眠说起到他。
周晁嘉眉眼稍抬,微侧身,视线撞进了对方的杏眸。
她看起来比半年前更清瘦了些,衬得鼻梁高挺,淡淡的阴影投落在两侧,脸颊白皙。
周晁嘉敛过视线,掌心蓦地攥紧成拳。
初小姐是在华江上学吗?周老师很喜欢面前这个面容干净,眼底透着直爽的小姑娘,说起来,晁嘉也是。
嗯,在南工大读本科。小姑娘有问必答道。
周老师像是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周晁嘉:我记得,你是不是在南工大读研究生。
是。周晁嘉笑,我们,校友。
他尾音拖长了些,语气挺散漫的。
薛阿姨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闻言便八卦说:难怪你们两个刚才说话那么熟,原来是认识哦。
岂止是熟初星眠悄悄在心里道。
窗外很快下起大雨,最近东济下雨都很频繁,所以坐在房檐下的几个人也没觉得不对劲。雨水的潮湿气息弥漫过来,狂风吹着院内的树枝,零零星星的湿气漂进了屋内。
直到雨水量越来越大,眼看着积水没有办法从下水道漏进去,反而打湿了门槛。
路面淤积了很深的积水,冲刷出来的残枝烂叶漂浮在上面。
周老师皱起眉头,今天的降雨量不正常,镇里堤口不知道有没有被没过去。
初星眠下意识困惑地看向周晁嘉,对方黑眸稍抬:东济和华江所处的位置不同,这边靠临江口,经常有洪涝灾害。
是啊。周老师接话道,虽然这两年再没发生过洪涝的事,但是今天
今天的情况显然不对劲。
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顿时在屋内响了起来。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周晁嘉的电话在响。
那边似乎也很着急,刚接通,电话里就传出来对方焦急的声音:晁嘉,你在哪?
排里组织人手抗洪,你的请假要先终止。镇西口那块已经被淹了。处理完手边的事情,迅速归队集合。
路面积水越来越深,周老师行动不便,李老师搀着他一起往仓库里走,两个人要去把防洪沙袋挪到门口。
因为东济经常发生洪涝,所以挨家挨户的仓库里都会备一些防洪袋。
薛阿姨惦记着家里的老人小孩,冒着雨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气氛蓦地静了下来,初星眠正在思考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时,她手腕突然一沉。
温热的掌心覆盖住纤细的腕骨,指尖划过,带了丝潮湿的清凉。
她诧异地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周晁嘉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两人距离贴得很近,近到连彼此的体温都能察觉到。
我先送你回去。周晁嘉神色淡淡。
镇西口被冲垮了,堤口也被江水淹没,东济镇的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他们能做的却有限。
远处的天阴沉沉的,像是泼了浓重的墨,闷闷地压了过来。
狂风呼啸而过,连水面的波纹都仿佛在张牙舞爪的波动。
空气中充斥着潮湿腥气的味道,在灾害面前,一个人、一栋房、一座城,都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力。
初星眠被周晁嘉推着往门外走,她悄悄地瞥了一眼说道:没关系,我自己能回去。你不是还有急事吗。
有什么急事能比你重要,周晁嘉冷淡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却没停顿,他的手环着她的肩膀一侧,几乎是生硬地把她身子往他自己跟前带了过来,你乖乖待好就行。
门外雨下的大,周晁嘉把外套拖了挡在两人的上方,朦胧又潮湿的雾气里,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初星眠低着脑袋,看着急湍的水流没过她的脚踝。
她被周晁嘉环抱在臂弯里,往前走的每一步,她都能蹭到他胸口。
隔着并不算厚实的布料,她无处安放的小手时不时摩挲带过,指腹的触感温热软滑。
初星眠努力想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想说服自己现在的亲近只不过是迫于下雨。但她心跳的很快,快到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水渍迸溅出去的声很清脆,还没到大门口,李老师在滴水的房檐下喊了一声。
不过两人的步伐也就稍微停顿,下一秒就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李老师拎着两把雨伞,还没送出去,眼前哪里还有周晁嘉和初星眠的影儿。
怎么了?周老师步履蹒跚地挪步到跟前。
李老师纳闷地说:我看那两个孩子都没带伞,想说喊他们回来拿一把呢。晁嘉那臭小子分明是听见我喊了,头都没回地往外走。这么大的雨,生病了可怎么好。
周老师眼角的皱纹慢慢聚拢,眼白浑浊,瞳孔却澄澈明亮:他哪里是需要你帮忙,他是想自己献这份殷勤。
你是说李老师怔了怔,那个小初姑娘?
周老师点点头:你知道晁嘉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他是想让我出面帮忙,催促警局那边调查一位姓初的小姐行李箱丢失的案件。
东济镇相对来讲比较落后,平日里修个路种个树都要折腾来折腾去,警局里查案的效率更是低。
说起来,李老师沉思着,这位小初姑娘的长相总是让我觉得眼熟。
周老师颤颤巍巍地从旁边抽屉里拿出来张照片,看看这个吧。
照片上赫然就是初星眠十八九岁的模样,她穿着高中校服,背着厚重的书包,扎着清爽的马尾辫,正快步地朝学校的大门跑去。人群里,小姑娘长相干净,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
角度来看,这张照片是被人偷拍下来的。
初茂平的女儿。李老师诧异地捂住胸口,震惊之余又觉得在意料中,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稍一顿,李老师说:那你刚才早就发现,竟然
知道了初星眠就是初茂平的女儿以后,要说完全心无芥蒂也不太可能。
周老师笑笑:不光我知道,晁嘉他也早就知道。
葛红当年费尽心思地挑唆我们,想让我们替她出头去闹事要钱。周老师叹口气,可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他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做。晁嘉这孩子虽然瞧着冷冷淡淡的,但其实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有点像他爸爸。
他要做的事情,他向来都清楚,不达目的也不罢休。
他对这个初家小姑娘的喜欢,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初星眠自小都在华江长大,她其实没经历过洪涝灾害。
但看着路面的积水越来越深,不少老人抱着孩子艰难地想往更高处的地方走。
巷口像是被湍急的河流淹没,不断地冲刷着路两旁的围墙。
潮湿泥泞的气息逐渐浓烈,像是封住了她的呼吸。
紧张情绪的催动下,她蓦地反手握住了周晁嘉,水汽顺着两人相握的地方滑落,带着湿湿滑滑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