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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任凭他如何盯着看,那人也只端庄地坐着,像是与身旁的北凉君侍都谈不大来的模样,独自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更不回头看他。
崔冉的心里不免疑惑得很。
假如不是陆雨眠,能是谁呢?而假如是他,他又为什么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此刻又半点暗示也不透露呢?
不容他多思量,宫人已经高声唱道:“大可汗驾到!”
转瞬间,整座大殿里的谈笑声都停了,人人皆站起身,恭敬行礼,口称“拜见大可汗”。
他跟着众人行动如仪,却忍不住拿目光偷偷打量。
赫连翡,和他半年前在金殿上见到的模样相比,是显得稍为憔悴了一些,面容有些松垮,但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明白地透出颓势来。
在华丽衣装的衬托下,年已五旬的人,仍旧显得气魄很足,双眼之中仍旧是敏锐的精光。
正如她自己所透出的消息那样,她不过是身体微恙,没有太大的妨碍。
只是个中实情,就不由令人揣度了。
她在上首坐了,先与群臣说话,再受众人敬酒。崔冉只默默地坐在席间,半低着头,一声不响,期望在场诸人都不留意他半分,不要在这样的场面上生出什么事端来。
却偏偏事与愿违。
赫连姝身为皇女,座次尊贵,敬酒祝词也是躲不过的。她刚朗声说完吉祥话,酒杯还举在手里,就见大可汗一眼望过来,眼角带笑,目光却写满了审视。
“嗯?你身边带的人,好像瞧着有些熟悉?”
她一愣,崔冉心里亦是一惊。
还不待她回话,那边就道:“抬起头来。”
崔冉无法,只得依言抬头起身,向上首福身行礼,“参见大可汗,愿大可汗寿比南山。”
他如今的气色,比之当初在金殿上,是养得好了许多了。即便近来因为崔宜之事,伤心不已,不思茶饭,已经瘦了两圈,但比起当时刚历经了战乱流离之苦,形销骨立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他站在那里,大殿里燃着小孩手臂粗细的红烛,灯火通明,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一张脸温润俊秀,如同美玉。
座上的人微眯着眼,将他看了一看,就低低地笑起来。
“原来是你。你们陈国人果然花样多,说起好听话来一套一套的,咱们凉国人性子直,学不来。”
他让说得无所适从,在这样的场面上,也只能微微含笑,一言不发。
大可汗的座席右侧,坐的是小阏氏,此刻一张脸铁青,嘴角紧抿着,半点也不看崔冉,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也好像假作不认识一样。
崔冉明白,他心里应该是气极了。
他当初就十分反对赫连姝将他留在身边,为此不惜想出将他发卖去花街这样的法子,只是多亏了旁人相助,赫连姝又赶到得及时,才没能成功。
而今,他属意的那尔慕被驱逐出府,自己这个不该留的人,反倒跟着赫连姝登堂入室,出现在大可汗的寿宴上,他心中如何能够咽得下这一口气。
当初在宫里受辱时,崔冉曾心想,都道天下女婿难为,人人都怕遇见恶公公,不料他遇上的,竟这样可怖。
可如今再次相见,他心里却不如何憎恨,反而只觉得惆怅。
小阏氏恼恨他,说他只会给赫连姝惹来祸患,现下他自己回想,这话倒也没有什么错。
他给她添的麻烦,实在也是够多的了。细论起来,他在她身边的这些时日,的确是有些对她不起。
他心里正叹着,却忽然听大可汗问:“上一回,我让人打了你三鞭,怎么,记不记恨?”
他没料到她会当众提这个,微微一怔,立刻道:“奴不敢。大可汗降罚,自当甘心领受。”
他还记得,在宫中,面对尊位须得自称为奴。
低眉顺眼,十足的恭敬谦卑。
让这样一提醒,在座的许多大臣,都回忆起来他是什么人了。一时之间,私语声不断,且有人拿目光来瞧他与赫连姝,充满好奇与惊讶。
他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这样低贱的身份,一个俘虏,竟能让三殿下这样宠爱,甚至明晃晃地带到了宴席上来。当真是他有本事。”
一旁就有人道:“哪儿呀,你没瞧见当初在金殿上,三殿下就那样护着他吗。怕是在回白龙城的路上,心就已经拴在他身上了。”
“啧,这陈国的男人,真是和狐狸精似的,妖妖调调的,也难怪三殿下被迷了眼。”
他听着她们的难听话,既不羞怯,也不气愤,只平静地立在原地,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身边的赫连姝应当是也听见了,他余光瞥见她的拳头握了握,转向上首时,却是神色泰然,声音朗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