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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抽出新芽,燕子飞回檐下。
只是这些都与崔冉没什么关系,他的眼睛里, 看不见满园春景, 只有流干了泪之后的空洞, 一双曾经如秋水般的双瞳, 如今也只像陈年无光的珍珠罢了。
“公子,”鹦哥儿在他身旁低声地劝, “咱们在外头待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不如进屋歇歇吧。”
他只作充耳未闻,麻木地将黄纸添进火盆里。
今日是他替崔宜做的五七。
其实这话说来,也是好笑。崔宜早在几个月前就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尚且不如冬日里的一片枯叶,落地时还能听见一声轻响。甚至连他的死期, 都没有人记得清, 又哪里来的什么做七。
他在这里弄这些陈规旧俗,安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
鹦哥儿瞧着他这副模样, 也忍不住叹气。
“公子, 我知道你心里面难过。”他小心道,“只是,你这阵子连殿下都不大搭理,到底还是不行的。”
他拿火钳子, 将盆里的黄纸向下按了按,轻声道:“咱们活着的人,能活得好,才最要紧。你哥哥知道了, 心里也高兴。”
崔冉只觉得眼眶酸涩,抬手擦了一擦。
“公子……”
“没事,只是让烟熏了眼睛了。”
他望着面前时高时低的火苗,双眼直愣愣地出神。
的确,他这一个月来,每每面对赫连姝,总是从心底里透着不自在,整个人也僵硬着,手足无措的,全然不复前一阵时候的婉转缠绵。
赫连姝大约是可怜他,待他倒是十分宽容,可她终究是冷酷桀骜,从来只有别人向她服软的性子,她的这份宽容,又能延续到几时呢。
鹦哥儿的提醒,实在是为他好。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崔宜的死,与赫连姝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近来对她的疏远,也绝不是责怪她,而是……
他不敢面对。
他一见着她,就忍不住想,他与她日夜相对,得她庇佑,在这一座王府里生活得平静舒适的时候,崔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该有多恐惧无助。
死在赫连姣手上的,原本应该是他。
他的哥哥与他换了命,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折磨得他日夜不安,身子快速地孱弱下去。哪怕赫连姝和鹦哥儿轮番劝过他,此事不是他能左右,也无济于事。
他出神的当口,身边人忽地站起身来,冲院门口道:“殿下。”
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抬头,只听着鹦哥儿走开去,来人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与他并肩,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又在给你哥哥烧?”
“嗯。”他点点头。
这人又沉默了片刻,透着一股没话硬找话的味道,“最近没见你出去啊,这纸谁买的,本王从前都不知道凉国也有这个。”
“是兰因替我采办的,他心思细,总有弄来的法子。”
“哦,你们相处得倒是挺好。”
崔冉看着她费尽心思同他说话的模样,终究是觉得有些可怜,也不好意思一直这样冷淡着她,便将手中最后一沓黄纸送进火里。
“你也别委屈着,陪我蹲在地下说话了。”他道,“我这就烧完了。”
说着,拍拍衣裳站起身来。
却不料,起身的时候眼前微微一黑,他踉跄了一步,正好被赫连姝稳稳接住。
“你看看。”这人双臂揽住他,口气像是嫌弃,又像叹息,“自己的身子弄成这样,是不要了吗。”
他扶住胸口喘了一会儿气,摇头道:“我没事。”
“还没事。”她的手滑上他肩头,摸了摸他日渐突出的肩胛骨,“本王回头要罚你的侍人。”
“别这样。鹦哥儿照顾我很尽心,是我自己吃不下睡不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你要罚的话,便罚我好了。”
“你……”
她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像是咬紧了后槽牙的模样,“这副风吹就倒的样子,本王罚完你,还得医你。这样不划算的买卖,本王不干。”
他忍着胸中不适,低笑了两声。
这段日子来,大约是悲伤过度,又不思茶饭的缘故,身子的确是日渐不好了,常觉得胸中滞闷,有时烧心,有时又疲乏得很。鹦哥儿提了好几次,要禀报赫连姝,替他请医官瞧瞧,都让他给劝住了。
北凉不比陈国,四处都有郎中,他们也只有宫中有两名医术稍精的医女,要是为了他请出来,必定又是大动干戈,还不知道如何招人议论呢。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尽力不给她添麻烦。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他温声道,“你今日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有事和你说。”眼前人道,“过几日宫里有宴席,本王想着,叫你一同去。所以过来先和你说一声,免得临时没有准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