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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着头,扯着斗篷的边,将自己遮得更紧实一些,没有言语。

那厢的语调便又放缓了几分,“我私下里也同沈尚书说过,要咱们陈国金枝玉叶的皇子,委身去服侍北凉的蛮子,实在是过于委屈了。何况你年纪又轻,还是未曾出阁的。只是……”

她又叹一声,“为家国计,皆是无可奈何。”

崔冉让她说得,眼眶止不住地发涩,泪水已蓄在里面,几乎眨一眨眼便要落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们……也不要在我身上放太多的指望,我没有多大的本事,也斗不过赫连姝。何况过几日到了白龙城,会被送去哪里,还有两说呢。”

他一低头,便要往外走,“我先走了,你快些回去吧。”

刚踏出几步,却听身后的人忽地开口,语声与先前稍有不同。

“殿下,你可是怨我?”

他站在冷风里,发丝都让风扬得纷飞,不断扑在脸上,忽地只觉得这话问得很是没有来由。

他们二人之间,原就称不上有什么交集,一纸婚约也是他父后做主订下的。北凉人破城,不是她能左右,他沦落至此,也并非是因为她不肯娶他。乱世之中,各人难以自保而已,既然从不曾相熟,又哪里有什么可怨的。

若说他心里不痛快,是有一些,那便是她以他从前的驸马的身份,来问他这些话。但总归也不是她想来,那就也没有什么说头了。

归根到底,都是身不由己。

他没有回身,只背对着她,淡淡道:“没有,你不要多心。”

说罢了,便要走。身后人却忽地紧追几步,一下牵住了他的衣袖。

“你做什么?”他惊得回了头,忍不住喊出来。

便是如此,也不敢高声,唯恐将那些兵引来,只急得眼睛圆睁,心跳得极乱。

陈茵的眸子暗了暗,倒并没有更无礼的举动,只攀着他的衣袖不放,神情在夜色里有些看不分明。

“撇开沈尚书的嘱托,我还有一句私心里的话想问。”

崔冉慌得六神无主,眼角不断地向帐子另一边瞟,极害怕让人撞见这番情形,但心里又明白,此刻更不敢与她拉扯,以免纠缠得不可收拾。

只得缓声道:“你问便是了。”

对面脸色紧绷,似是极隐忍,“若有一日,我陈国得以光复,我尚未身死,殿下可还……可还愿意让那纸婚约作数?”

他狠狠一怔,只觉得心口忽地空了一下,滋味极是怪异。

在眼前人一错不错的注视下,他讷讷的,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从前在宫里做少年时,他曾央着侍人,偷偷听那些宫外流传的话本子,最喜欢听的,便是这些矢志不渝,有情人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了去的桥段。哪怕被父后撞见过两回,罚了他,也不能打消他的向往。

哪个男子不希望有此良人,不论经过多少风浪波折,仍能相伴在侧呢?

只是如今当真听见了,才觉得浑身上下皆不自在,大抵也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吧。

他既不敢多说什么,唯恐惹她再有什么举动,也是无话可答,最终只低低笑了一声,“如今说这话也太早了,万一是我死了呢。”

对面只神色郑重,摇了摇头。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珍重自身。”她道,“我听闻南边的义军势头颇好,且在留心打听皇太女的下落。复国一事,并非无望。”

崔冉望了望她,仍怔怔的,只觉得眼眶酸涩,心绪如麻。

“知道了,”他轻声道,“先放开我,我不可再耽搁了。”

陈茵倒果真没有再和他纠缠,依言放开了他的衣袖,道:“你先走吧。”

他点了点头,也无话可以与她作别,只小心瞧着四周无人,一低头,快步便走了开去,半分不愿停留。

只听得身后依稀有人,极小声道了一句:“好自珍重。”

不过耽搁了这片刻的工夫,夜色又似是更浓了几分。

他瞧着四下里行走的士兵不那样多了,也顾不上再拣着边沿处绕行,一心只想早些赶回去。好像只有回到密不透风的帐子里,让鹦哥儿给倒一杯热茶,才能将片刻前遇见的人,听过的话,都抛到脑后。

然而,越是躲事,才偏偏越要来事。

他正闷头走着,忽听得不远处就乱起来,有当兵的在喊:“好你个不要脸皮的,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搅这些破烂事。”

说着,就从一处柴堆后面,扯出两个人来,掼在地上。

仿佛是一男一女,衣衫都是齐整的,只是被摔打得形容狼狈,也看不清面目,只彼此搀扶相护着。

崔冉只看了一眼,大抵也就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不顾脸面苟合的,恐怕还是被分隔在两支队伍里的夫妻,好不容易寻见了对方,壮着胆子一叙别愁,没想到运气就这样不好,让北凉人给捉住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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