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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嘀咕了两声什么,不声响了。
崔冉心里知道,柳君的年纪已经大了,即便是陈国的后宫君侍,到了北凉人的金殿上,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他心里憋闷些,也是有的。
他也不去争,只轻声问:“过几日,咱们会被分去哪里?”
陆雨眠搓洗着盆里的衣裳,脸色平静,“要说好的,便是宫里,或是大贵族的府邸。次一些的,就是分到各个千户、百户手里吧。要是再余下的,怕是就要去掖庭了。”
他听着,倒觉得仿佛也不那样可怕。
“掖庭,便是充作宫人做杂役吗?”他道,“那倒也算是省心。”
哪怕是做粗活也好,不过是辛苦些,倒比伺候那群粗鲁野蛮的北凉人要来得痛快许多。
不料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柳君干笑了一声,音调发凉,令人摸不清是怎么一个意思。
他正不知所措,就见面前的陆雨眠也牵了牵唇角,笑得苦涩。
“九哥儿,想错了。”他轻声道,“北凉人的掖庭,是给宫中做粗使活计的不错,但却不止于此,其中男子,皆是奴隶。北凉人粗鄙,待男奴向来便是……”
他垂着眼,像是难以启齿一般,吐出几个字:“如烟花柳巷一般。”
崔冉猛地一怔,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脊背升上来。
陆雨眠倒是已经泰然处之一般,手底下搓洗不停,语调仍轻缓,“无妨,你如今已经跟在赫连姝身边,自是不须怕的。”
赫连姝?
他想起那人方才在帐子里说的话,心底凉得只想发笑。
他极想告诉陆雨眠,这才是真的想错了,任凭他在旁人眼中如何值得羡妒,几日之后,他仍要站上金殿,让人瓜分。或许,还像赫连姗所说的,因他曾经进过皇女的帐子,谁都不敢碰他,他的前途便是没入掖庭,也未可知。
但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只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小心些,别让北凉人瞧见了。”
依着赫连姝原先的意思,是许他在这一片军营间逗留片刻,打听他几个姐妹的消息的,她并不会怪罪。只是他忽地觉得,身子乏得很,半点也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想早些回帐子里歇下。
鹦哥儿不在,无人护他,军营里的女子并不个个都认得他,知道他是赫连姝身旁的人。为防多生事端,他只拣着少人处行走。
却不料,怕什么偏来什么,行至一处帐子边上,他只觉得身后有脚步轻响,像是有人跟着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加快步伐,衣袖忽然让人一扯,拽着他就往帐子后面去。
“什么人?”他急道,“我是三皇女身边的人,不要胡来。”
不论心里多不屑,也要将这保命的名头搬出来了。
身后那人却一下捂了他的嘴,双臂制住他挣扎,在他耳边沉声道:“别喊,我是陈茵。”
他一下僵住了身子,停了叫喊,在那人逐渐放松的禁锢中转过身去。
眼前人的模样他不很熟悉,但细看确是认得的。
陈茵,陈国的左骁卫将军,他未婚的驸马。
第33章 33 . 关山沉月(五) 他曾经的驸马。(二合……
此地已是营帐的边缘, 他们身边的这一处,也只是堆放物件的帐篷,并没有人看守。四周极安静, 只有远处士兵的走动声, 隔着风远远地传过来。
光线亦暗, 是百十步外火塘里的火光, 将眼前人勉强照亮了半边脸。
崔冉望着她,低低地抽了一口气。
他与她绝称不上熟识, 甚至连话也不曾讲过,只在宫中设宴时,远远地见过几眼,又听他父后和皇祖父一番商量, 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但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眉目清朗的女子, 与人交谈时风采翩翩, 面上仿佛总带着笑。
他还记得,那时父后凑近他的耳边, 轻声道了一句:“都说她家世既好, 品性也端正,却没想到模样竟也姣好。”
他一听便红了脸,若不是身在席上,就想要当场跑开了。
而不是如今这般, 瘦骨嶙峋,面目发青,且添了一道长疤,从眉骨到额角, 像是一条蜈蚣似的,很有几分狰狞。
见他看她,陈茵便苦笑了一声。
“北凉人打的,”她指指自己的疤,“让殿下见笑了。”
崔冉的目光猛地向回一缩,像是烫着了一般,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很是刺人,只觉得心底里浮起许多愧疚。
“别再这样叫我了,”他低声道,“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皇子了。”
对面点了点头,神色亦有些自嘲。
冬夜里的风极冷,在军营中心人多的地方,有热气儿拥着,还稍好一些,但此刻站在偏僻无人处,风便直朝身上钻,好像再厚的斗篷和棉衣,也能让它无孔不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