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只剩下一块木板, 岌岌可危, 好像随时都要沉底。站在船头的罗遮,衣衫却未曾湿透。
离恨海中的不是水,而是多情狐族沉积了无数年的爱憎心绪。
看一身素白的罗遮走上岸, 众人都不敢说话。他瞳色漆黑, 神情平静,好像那激起滔天浪潮的爱恨,并非出自这具枯槁的身体里。
走吧。罗浮在前带路。
临岸是一小片烟霞般的花树林,像是桃花, 却在初秋时分依然灼灼怒放。
少顷, 视野逐渐开阔。面前有一白石牌坊, 穿过去, 花林小径皆不见, 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乐源想起了钧天道院的山门。从门前眺望,只能看见积雪皑皑的峰顶, 穿过山门,眼前却变成了绿树繁花飞阁流丹,应该都布置了某种结界。
狐国到了。罗师父说道。
我先走一步。留下这句话,罗遮便独自离去了。
将视线从他背影上挪开,小橘猫开始打量眼前的狐国。
建筑与外界并无太大差别,也许比凡间城镇更华丽精致些。来来往往的,有些是人类模样,还有许多少年男女,毛茸茸的狐耳狐尾还漏在外面乐源施展变化之术时,橘色猫耳也藏不起来,这像是个幻术中的老大难。更年幼的狐崽,还是小狐狸的原形,被当妈当爹的抱在怀里过市,像抱着一只小毛绒布偶。
乐源甚至还看到一头成年的火红狐狸,背脊上趴着一窝小狐狸,红的黄的雪白的带斑点的,什么色儿的团子都有,从上空飞奔而过。搭狐车的小崽子们挤挤挨挨,吱吱喳喳,探头看下面的风景。
人形狐狸们男俊女靓,狐崽子可可爱爱,还挺赏心悦目的。
看看这繁华的狐国,乐源在心底叨叨,大黑猫你快反省一下,你都把猫族带去黑煤窑挖煤了!
罗师父在狐族中辈分挺高,走一路,一路都有狐狸问安。她矜持地点点头,有时问询两句小辈们的近况。
走了一会儿,她指着稍远处,那座极其显眼,还笼罩着一层光晕的巨型白狐雕像,说道:那是狐族先祖飞升时留下的遗蜕,庇佑我族长盛不衰。
遗蜕?小橘猫赶紧抬头去瞧稀奇,就像金蝉脱壳时丢下的那个壳子吗?
一比一复原,还闪闪发光,倒是帮后人们把造金身的工夫都省了。
先祖遗蜕脚下,便是狐族的演武场。罗师父继续说道,沐雪风,你可以去那里练刀。你声名在外,演武场中会有人前来求战。懒得应付时,就随口打发了。
好。
来到一处庭院中有棵绣球花树的宅子前,罗师父停下脚步。
一个垂髫小童正等候在门口,见到他们,嗓音清脆:姑奶奶,照您的吩咐,里面都打扫干净了。一对浅灰色的狐耳从发间钻出来,小童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模样乖巧。
好,罗师父颔首,又转向身后的一人一猫,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倾覆天意城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要住上一段时日。这小家伙叫罗小禾,琐事可以寻他,他家就住隔壁。吃饭去市集,或是到他家吃。这条街都是我的小辈,你们不必拘束。
罗小禾点点头,笑眯了眼:我娘很会做饭!
好。喵喵。
罗师父又递给小橘猫一枚红玉制的九尾狐塑像,只有拇指大。
在狐国市集中出示此物,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
喵喵!谢谢师父,师父好大方啊!
不必客气,要买什么,吃喝什么随意。罗师父微微一笑,不过,别去风月馆。若是为师发现你们胆敢用我的钱去寻欢作乐,看我不打红你们的屁股。
风月馆,是青楼吗?没想到狐国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其实乐源还挺好奇的。也不打算干啥,就纯进去逛逛,叫上好兄弟一起。
或许猜到了他的念头,罗师父又恐吓道:风月馆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魅狐,小心陷在里面,钱财被扒光,关在灶房里洗碗,连自己叫何名姓都忘了!
更、更好奇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小猫咪,明日带你修习幻术。
喵。
罗师父走了。和饲主一起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布置得很妥帖,没什么毛病,沐雪风也随即说道,要去演武场练刀。
小橘猫喵了一声,挥挥前腿,你去吧。
饲主走后,小橘猫化成人身,敲响隔壁家的院门,去问集市在哪里。
应门的是罗小禾。刚才乐源就已发现,他的浅灰狐耳上绑着一根红线,缀着一把小巧玲珑的银锁,就像发饰耳饰?
见他多瞧了两眼,罗小禾道:我小时容易生病,娘就替我在耳朵上绑了红绳和银锁,祛病辟邪,果然好多啦。
啊这,在修真界里讲封建迷信,感觉很离谱,又好像透着点合理。
罗小禾很热心,直接领着他去了,还不忘从家里拿了个竹篮。不多时,一狐一猫提回来两斤五花肉、两根紫茄子和一小堆葱姜蒜,都记在罗师父账上。
谢过罗小禾,乐源独自踏进了家门。
看天色,现在应该在未时到申时之间,也就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等沐雪风回来,恰好饭点,也该做完了吧。
走进厨房,乐源放下买来的肉菜。
哼哼,不就是做饭,看我摸索一下!
乐源倒不是笨,也非天生的厨房杀手,他不会做饭只是因为没学过。乐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门第,但也家境宽裕,家里常年有个煮饭阿姨。他对做饭又没有额外的兴趣,除了偶尔用微波炉转一下牛奶,从小到大就没有进过厨房。
发挥一下想象力,红烧肉不就是煮熟咯,倒点酱油吗?哦,还得搁点不知道为啥要加,但还是加上吧的葱姜蒜。
在院子里打了井水,把五花肉洗了洗,乐源开始忙碌。
沐雪风回来时,厨房正冒出滚滚的白色浓烟。
他的身形瞬间闪现在厨房里,看到化成少年模样的自家猫,正在把锅盖一把扣在火舌燎得老高的铁锅上,还挺镇定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沐雪风问。
练习做饭啊。你不是嫌弃我不会做饭?
我会做不就行了?沐雪风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好似连想都没有想。
乐源一愣,隔着白烟看向了饲主。心头有一种奇异的滋味涌动,他没敢细想,掩饰一般地把锅铲塞进了沐雪风手里:这可是你说的。来看看我这锅红烧肉,下面要怎么办。
说着,乐源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锅盖。
当然不可能像小当家动画那样放出万丈金光,实际上,满眼都是乌漆嘛黑,还散发出一股焦糊味道。
沐雪风也走近点看了看,顺手铲起一块送进嘴里,嚼两口咽下去,皱眉道:难吃。
这一看不就砸锅了你还非得尝上一口吗。饲主铲肉吃掉的动作行云流水,拦都没得拦。
不尝怎知如此难吃。
行吧,你会做饭,看看还能不能再拯救一下?
没救了,倒了吧。嗯大概用滴血重生法,还能再救回来。沐雪风说着,弹指射出一朵火焰,将锅里的焦黑肉块彻底烧成灰烬。风一吹,灰散去,倒也节省了收拾的工夫。
滴血重生法?乐源发出疑问。
只要还存在一滴血就能起死回春。从一块焦肉变回一头生猪,重新放血宰杀一遍,再做成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