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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着那年纪小的秀才官人每来署着学事,他定的学规,恁每当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若祭酒来奏着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或充军,或充吏,或做首领官。
今后学规严紧,若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贴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发烟瘴地面。钦此!”
孔希路看着石碑笑了笑,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他随后继续迈步前行。
国子监内,众人径直朝讲学堂而去。
途中遇到几个国子监的学生,看到孔希路后纷纷作揖示礼。
这让孔希路颇为享受,脸上始终挂着温文尔雅的淡笑。
而国子监的学子们也对孔希路颇为尊敬,甚至有些崇敬。
这些国子监的学子虽然大多数是普通读书人,但他们的父母有的却是有见识的,而孔希路身为儒学泰斗,他们平日里也会从长辈嘴里得知,洪武年间孔希路代表儒家力压佛道两家的种种传闻。
因此,孔希路的名气比起其他著名人物,也不遑多让。
不多时,众人抵达正义堂的讲学场所。
已经有没去门口迎接的人提前站好位置了,他们或坐在椅子上,或站在后面。
这些人年龄各异,儒学水准也很不均衡。
当然,即便他们的学问再高深,对于孔希路这位成名已经的儒学泰斗来说,也是小孩子过家家。
孔希路只是轻扫了一圈,便在讲台前找了张桌案,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半晌过后,讲学堂里的学生都陆续到齐,整个大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而后孔希路徐徐睁开眼睛。
“子路曰:卫君待子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日: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语出《论语》子路第十三,满堂哑然。
非是这段话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只要稍稍对儒学有所了解的人,都能明白孔希路所讲的东西,是在指什么!
这已经不是暗指了,而是公然表态。
这个故事便是说,子路问孔子,卫国国君要您去治理国家,您打算先从哪些事情做起?
孔子说首先必须正名分,君子对于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总是采取存疑的态度,名分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合理,说话不顺当合理,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礼乐也就不能兴盛
所以,君子一定要定下一个名分,必须能够说得明白,说出来一定能够行得通。
当把“治理国家”、“名分”这些东西结合眼下大明的时局来看,孔希路讲学的含义已然不言自明。
郇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没想到,孔希路看着是醇儒模样的老人,一开口,攻击性竟然如此之强。
“不愧是赢了洪武朝三教论法的人物,这一次,姜星火可是遇到能治他的人了。”
孔希路简短地说了一句后,便开始提纲挈领地讲述儒学的重点,以及一些学习的技巧。
一开始,底下的学生都听得聚精会神,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些人的学问并不算顶尖,最多也就是个秀才水准,能考举人的一般不来国子监。
这里便是说,在明代凡入国子监的学生都称作监生,而监生大致分为六类,即举监、贡监、荫监、例监、夷生、俊秀生。
后五个好理解,贡监就是地方每年给指标选派上来的;荫监就是官员到三品后朝廷会给予子孙若干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如果品级不够,死于忠谏者或守土死节者子孙也可以荫监;例监,也就是捐钱进国子监,明初口子收的比较严格;夷生,就是藩国的留学生,其中还有王子王孙之类的;俊秀生,名义上民间有俊秀通文者也可以进国子监读书,实际上是给大佬们走举荐留的口子。
为什么说一般能考举人的不来国子监,就是因为举人进京参加会试不中,从而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学生就是举监,但国子监这种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而且破事太多,一般没人愿意来。
而这些人他们今天来这儿,纯粹是抱着蹭课的态度,看看孔希路是怎么授课的,毕竟能聆听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儒学泰斗授课的机会,可是难得的机会,以后也能在吹嘘的时候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惜即便是这样的学习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一阵骚乱声打破。
一行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飞鱼服,绣春刀。
没人敢说话。
孔希路的眉头微皱,明知故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擅闯讲学堂!”
带头的毁容了半边脸的男子并未回答,反倒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就是孔希路吗?”
孔希路挑了挑眉毛,淡笑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如此贸然闯入此地,打扰讲学。”
“锦衣卫副千户,曹松。”
第382章 景隆
曹松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孔希路说道:“我等奉旨查办伪帝建文余孽谋逆的案件,现在锦衣卫怀疑你与这案件有密切关系,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北镇抚司吧!”
这句话一出口,国子监的讲学堂内全场哗然。
“什么?这怎么可能!谁告诉他的消息!”
“胡扯!孔公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就是,肯定是假消息,你休得血口喷人!”
“对!我们绝不相信!”
学子们群情激奋。
而郇旃则是面露喜色。
姜星火,走了一招臭棋!
此时以任何名义逮捕孔希路,都不会带来好的结果,只会让本就汹涌的舆论彻底被点燃,到时候士子沸腾的怒火,将把姜星火和他的变法派从头吞噬到尾。
“姜星火啊姜星火,你聪明一世,却没想到如今这般糊涂。”
郇旃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姜星火挺聪明一个人,之前对付自己的时候压迫感可是拉满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失误呢?
孔希路依旧稳稳地坐着,他淡笑道:“不知阁下凭何断定我和这所谓的谋逆造反案有关呢?”
曹松冷哼一声:“昨晚,锦衣卫在城外抓获了一队不符合‘开中法’所规定的私贩装满了盐粒的咸鱼之人。其中一部分私盐贩子仍咬牙顽抗,但一部分人已经招认,这些私货都是由一人所指使,贩卖咸鱼是为了给建文余孽谋逆筹措财货,据他们交代,此人正是伱,孔希路。”
此时,孔希路身旁的弟子兼书童孔安邦怒斥道:“放肆!孔公威望卓于海内,岂是你锦衣卫说审就审的!”
曹松冷漠道:“你要说孔希路威望卓于海内没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一介白身,锦衣卫的职责是缉捕钦犯,涉及伪帝建文余孽的谋逆,便是早已定下的钦案,我锦衣卫自然能审,而任何人都无权干涉锦衣卫办案!”
孔希路是平民,这意味着他可以自由地接受国子监的邀请来讲学,可以发表他想发表的观点,但代价就是,锦衣卫可以在职权之内,不需要特定的圣旨就能抓他。
“你”
孔安邦气急,刚想反驳,孔希路却摆手制止了他,然后转过身面向众人,缓慢而坚决地说道:“《孟子·尽心章句上》有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多说无益,我随你们走一趟便是了。”
“师父!”
“先生!”
“孔公!”
孔希路站起身来,任由锦衣卫挟持,他朗声对国子监的生员们说道:“诸君既然拜入国子监求学,便应该清楚我等儒生秉持‘仁德博爱,恕己为怀’的胸襟,而非只知利益,不辨善恶。我等身为圣贤门徒,理应以身作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