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在京中,在宫中从未感受过的岁月与经历。
他以为自己不会改变。
以为自己心力早就枯竭。
可康平城里的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早就以一种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潜入他的心扉,浇灌出新的幼苗。
冯尔俨说枯木逢春是吉兆,那时他不以为然。
可后来某日他醒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有鸡鸣狗叫的日子,习惯了邻居大清早刷锅劈柴的声音,他终于明白,院子里那棵树上的吉兆应的也许就是他的命数。
第八十六章
若非吴克昌来得太过及时,让战局瞬间扭转,否则岑云川等人必死无疑。
他被送回城中,已重伤昏迷,耳边隐隐约约间听见塌边似有嘈杂人声,似是吴克昌在说,“那康平刺史逃到了遂安,遂安的刺史见兹事体大,连忙又派人请我,我本就奉旨守边,保卫康平也是我们安定军之责,各位莫要着急。”
还有冯尔俨围着大夫急得团团转的声音,“人怎么还没醒,可还有什么法子?”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等他再次醒来,外面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孩童的吵闹声。
冯尔俨正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进来,见他醒了,顿时喜的连盆带水扔到了地上去,脚下生火轮般滚了进来。
“老天爷保佑!你可算挺过来了!”
岑云川醒后,身体也渐渐恢复,可他近旁都是群大老爷们,行军打仗还行,耕田犁地在行,但这照顾人也是一个比一个不如,所以伺候病号的活便落在了冯尔俨这半吊子狗头军师身上。
冯尔俨这个人在市井间长大,最会的便是揣摩人心。
趁着岑云川养伤这段日子,他又开始琢磨起康平的局势来,“那马跑跑被杀了,如今新刺史还没上任,暂代职务的又是与我关系不错的程黎,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大干一场,将这西北的匪患彻底给他根除了!”
岑云川正在被扎针,闭眼一双眼着不敢看。
明明连刀剑往身上扎窟窿都不怕的人偏偏怕这个。
从前每次生病他最忌什么针疗,每次太医说要上针,他都要摇头拒绝,可苦于有岑未济在旁,就算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也不顶用,该扎还是扎,一针都不会少。
岑未济还要从旁按着他,不许他有任何挣脱。
如今再被扎针,按着他的却已经换了人,邻居家的小孩带着妹妹,蹲坐在他床沿,一人按着脚,一人按着胳膊,生怕他从大夫手里跑了,小女孩不过六岁大,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好看,如今却紧张地瞪大眼,盯着他小心问:“哥哥,真的很疼吗?”
岑云川眼角睁开一丝缝,皱着脸还要苦巴巴的笑,“倒也……不疼。”
就是晕针。
岑未济说他娇气,倒也没说错,这么高高大大的太子殿下。
怕针就算了,还怕黑。
上次巷子里天黑没灯,邻居家小女孩眼睁睁看着他往墙上撞去,差点没给撞个大包,最后还是哥哥给他领回了家。
兄妹两嘲笑他了好几天。
最后还是爹娘说,云川哥哥是守住康平的大英雄,不准他们随便拿他开玩笑,兄妹两这才不笑他了。
历经过康平之劫,岑云川知道,守土一方绝非一件易事,首先得有一支能打仗,且能打胜仗的军队。
冯尔俨所提,正是他心中所想,之前挟制于地方长官,新军建立处处受限,且屡屡打败仗,早就失了上面的欢心,这么多人的军需又是笔大开支,按照之前马刺史的意思,就应该当场解散了。
可康平一战中,正是马刺史看不上的这些泥腿子们守住了家门,拼着一条条性命也要将贼匪拒之门外。
在他们身上,岑云川看到了之前无论是左右卫率还是安定军等职业军人们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种保家卫国的信念感。
强大而执着。
岑云川这边思考着,而冯尔俨的脑子也没有停下运转,安定军主力驻扎尚远,可吴克昌此次能来的这么及时,恐怕早就领了宫中暗旨。
他之前想过皇帝将太子安置此处的意图,觉得那也不过是想将人保护起来罢了,可如今看来,除了保护恐还另有深意。
康平组建剿匪的新军并非是他们率先提出的,而是之前历任长官都有过的意图。
可一直未能得到上谕。
偏偏岑云川来了,此事到有了极大的进展。
“殿下若有此意,便得尽快行动。”冯尔俨道,毕竟岑云川身份实在特殊,一举一动都会被盯着,如今趁着新旧任接替的空白时候,才好施展动作。
岑云川身体还没好利索,便开始准备起筹军的事情。
仅仅千人是挡不住贼寇的。
若是想让西北彻底安定下来,恐怕至少得上万兵力。
各地府帅兵力由岑未济统管,而州郡兵力州府自行调配,州郡的兵力抵御普通贼匪还行,面对库特人这种族群上万的强匪,实在是不够看的,所以这些年下来,西北边陲小镇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吞并,而原本世居此地的岑人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杀害的所剩无几。
所以他们必须练就一支能抗悍匪的强兵雄将。
翻过春,岑云川亲自踏遍康平附近州郡开始募兵,这也让他对康平附近的地形和人口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晚上熬夜画舆图,标注好每一个重要的位置,白日便亲自操练新招募来的士兵,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渐渐的,往康平赶来的能人异士也越来越,孔梁便是其中一位,“兵与勇不相得,兵与将不相习,将与将又各不相下,这是为什么从前军队屡战屡败的根本。”
岑云川看着面前文秀儒雅的青年,实在有些怀疑对方的本事,可孔梁很快便当众立下军令状道:“给我一支人马,我只需三个月便能带他们拿下苍溪。”
事实证明,孔梁看着像是花拳绣腿,其实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他编营喜欢将一个人地方的人全编在一处,旁人都觉得这样下去会产生拉帮结派现象,他却不管,只是在岑云川问时,坦然回道:“同营士兵多为乡亲,这样他们上了战场便不会各顾各的,反倒互相顾及,多有帮衬,同心协力。”
岑云川点点头,很快就将这一做法推广了下去,他极其喜爱孔梁的脑子,所以两人白天腻在一处商量大小事宜,到了晚上各自归营还要不停书信往来,冯尔俨都要酸乎乎说上一句,“我看你俩干脆结拜了算了。”
因受当地百姓的拥戴,练兵的过程比他们想象的倒顺利上许多,他们也边练边实战,摸索出不少思路来。
临近几个州郡看他们弄得热火朝天,也起了心思开始团练,虽规模上比他们小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