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下,问:“施主想听什么故事,这坐庙里,人来人往,光阴不休,故事可太多了。”
“讲什么?”岑云川睁开眼,望向头顶的佛像,“世间千百年来,唯情一字最是书不完,道不尽,便给孤讲讲这情爱二字吧。”
“施主这不是为难老僧吗?”主持摇头笑道:“老僧一介出家之人,早就了却红尘,又怎么给施主说道这情之一字。”
“你又非生来便是僧人,自也有少年郎,春衫薄时,何必推诿。”
主持的看向山寺重重叠叠楼台和树影,叹息道:“日转星移,千百年来,尘世间的情之所起,爱恨离散,生老病别,人人如出一辙,样样皆是相似,又有什么可言道的稀奇事。”
“样样皆相似……”岑云川冷笑道,“若有人偏就生出了罔顾常情人伦的罪恶之心,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
山谷里一遍遍飘荡着他的回声,像是恶鬼的呢喃。
不等主持回答,他就偏头,赤红着眼,恶狠狠问:“对这样犯下万恶难辞戒律的罪人,你们又当如何惩处?!”
“若犯家规,自有家规处置,若犯国法,自有要事国法处置,若寺中人若犯戒律,自有佛律处置。”主持合十回道,“众生生前死后之罪责,自有佛祖天意定夺。”
岑云川抬起头,再次孤挺挺的看向那无悲无喜的佛像,一双眼已然惶惶中带着无尽的自责与厌弃,“如此说来,己身罪孽难弥,只能求神佛按戒律……降下惩罚。”
他扶着石壁站起,身形嶙峋,短短几日已经薄如纸屑,似见风便能倒一般,他说这话时,一字一句中都充斥着浓烈的狠戾与恶毒。
“就以此身……福浅命薄,短寿不存……来消这万般罪孽。”
此言一出。
主持咣当跪下。
恰时,天边劈过一道闪电。
照的这黯淡孤夜有了短暂一瞬的惨白。
岑云川立于石壁与佛像之下,被这光与黑映地身形扭曲。
老方丈万万没有想到,岑云川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来这座庙里,求什么的人都有,却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求这般狠戾罪罚的,还是对自己的。
“施主……又何必如此。”老方丈顿时心慌意乱,快速拨动佛珠道,“如此……诅咒自己。”
赵二与柳五冲上来,一前一后的跪下,大喊道:“殿下胡说些什么!!!”
“是啊,呸呸呸!”柳五一把抱住身边的树,他老家有说了晦气的话摸一摸木头去晦的习俗。
而赵二急得恨不得一边去捂岑云川的嘴,但又不敢,又想要捂住满山石佛的耳朵,却又够不着。
雨很快就落了下来。
岑云川立在原地,也不管他们的慌乱与不安,自顾自看着雨幕呢喃道:“原来上天也知我。”
只是大雨滂沱,却难刷罪孽。
赵二跪在岑云川脚下,像是哀求,又像是在胡乱祷告。
柳五则茫然地抬头看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得像是摸不着的太子——只见对方眼睛是赤红的,红的仿佛要滴血,满脸都是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原来举世无双,风姿绰约的太子殿下,有一天竟然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面。
第三十二章
“殿下。”
沿山门处急匆匆地跑上来一行人,一见岑云川面,犹如见到神佛显灵一般,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总算找到您了!”
他们齐刷刷奔直台阶前跪下,一个个扬直了脑袋,挺着腰背,冒着大雨,动作整齐而肃穆。
岑云川亦站在台阶之上,瞥过他们,一张脸毫无生气,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来这做什么。”
为首的人抱拳,目光炽热而激昂地道:“殿下!前几日,赵无庸那老贼竟向陛下上书,为其两名亲信请封阳州、硕城,天下人皆知,这阳州是关中通往山南的门户,硕城是北方进入关内的关隘,他请封此等要地,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我等不能再坐视不管,特来请示殿下的谕意。”
“是啊,还请殿下速速拿个主意出来!”
他们身后一年轻人也抬高声音劝道:“如今已到此等生死紧要关头,还请殿下随我们回去,切莫在躲在这佛寺中,只一味寻求自己的清净,而置天下人于不顾!”
“清都!”那为首的人微微侧头,斥了一声后面的年轻人,显然责怪对方失礼了。
岑云川一身薄衣早就被雨水灌湿透了,他索性在石阶上坐下。
漫无目的的看着下面众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不大,显得有些憔悴。
那年轻人掷地有声地回道:“上清苑学士尚清都!”
“上清苑……”他嘴里嚼着这几个字眼,意识又恍惚起来,像是走神了。
他不说话。
下面的人更不敢说话。
一时只有雨声噼里啪啦,重重地打在青石阶上。
众人见他久久不开口,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互相偷偷交换了个眼神,一个比一个心急。
“殿下!赵氏近来动作不断,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陛下不表态,您又不露面,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流言蜚语,都说……”为首那人急道。
“说什么。”岑云川用手撑着眉骨,只觉得脑袋闷闷地疼,心烦意乱的厉害。
“说……陛下不动赵氏,是因早有易储之心……这是故意在给勉王殿下留情面。”那人声音略小了些,谨慎回道。
岑云川却于大雨中蓦然睁开眼,只是片刻,又索然无味的垂下眼梢。
“殿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众人心急如焚地劝道,“是啊,若我们再不想法子应对,只怕会失了主动权。”
岑云川终于起身。
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此刻这些闹哄哄的声音于他而言,纷杂如乱雨,拍得他脑袋疼得更加厉害,他一心只想立马寻个清净处避开去,最好能躲在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洞窟里去,用土和风将自己掩埋起来,好一个人安静呆着。
可他的眼睛落在那一张张热切的望着自己的脸上。
那一道道视线像腾腾燃起的大火,带着燎原千里的架势。
让他怎么都无法忽视。
他走过人群,路过一张又一张带着满脸希冀神色的面孔,心底里也有过那么一刹那的动容,可下一瞬,杂乱的心绪就像是一个庞然重物,坠地他怎么都提不起神,就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彻底抽去一样,让他无力应对。
他走下台阶。
“殿下……”见他毫不留情的走远,仿佛对他们的谏言置若罔闻一般,众人的面色从充满期待之色,迅速变得灰败。
他们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上了愤怒与颤栗,以及浓烈的不甘心。
“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