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子撩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小白脑袋。
白无辛吓了一跳。
路边的流浪汉也瞪直了眼。
但只有一瞬。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眼里再次黯淡无光,只是多扫了几眼白无辛。
流浪汉吧唧了两下嘴,说:“你怎么生成这副德行的。”
白无辛无言。
这人确实没认出他来,白无辛暗暗松了口气。
陆回谢过流浪汉,拉着他回身,待走出去一段距离,就凑到白无辛耳边,小声说:“你看,没人认得的。”
“啊……嗯。”
白无辛内心挺复杂。他俩在这四年里暴露过,被追杀过,并且不止一次,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跑出来的。
所以那两张本来没什么希望的通缉令,这几年里被炒得越来越火热。
尽管皇帝见势不好,把他俩的奖赏往下调低了好几档,俩人现在就各值一石米,但在饥荒越演越烈的现在,一石米比当年的三石米都来得金贵。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毕竟比起通缉榜上其他那些身手矫健的江湖乱党和乱臣贼子,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家丁可好抓多了。
兜兜转转走了四年,终于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荒凉地带,白无辛却很难相信过去的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陆回说:“我刚刚问了一个阿婆。她说,这里地处西北,荒漠很多,本来从前不闹饥荒的时候就荒凉,爱闹干旱,现在到处都饥荒,这里便雪上加霜,根本没好的迹象。久而久之,官家就不管了。京城都顾不过来,哪里顾得了这边。”
“这样啊。”白无辛说。
“亏得我们这两三个月都没暴露过,那些人跟丢我们很久了,到了这里,更是抓不着我们的音讯,我觉得,可以在这儿安定下来。”
陆回说,“但这儿毕竟是第一个没有我们消息的镇子,顶多算第一道被隔绝消息的线。我不太放心,不如再往里走走,寻一个更偏僻些的地方,能活得更放心些。”
白无辛说好。
他们便收拾好行囊,在这座荒凉的镇子晃悠了半晌,没找到半家卖食粮的。俩人便寻了块地,连根拔了一堆荒草,装进行囊里,拿来路上充饥。
又往西北方向行进了好些日子,他们找到了一个穷山僻壤的村子。
村子地处黄沙之中。
村子里到处都是茅草屋,很荒凉,住着的人很少,每家每户的人都又黑又瘦,个个无精打采的。陆回拉着白无辛的胳膊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就决定住在这儿了。
他们便去找了村长。
村长也又黑又瘦的,听说他俩要住这儿,奇怪地打量了他们两眼,嘟囔了句真想不开,又挥了挥手,说随便他们。
“这年头,活着就是等死,死了有人给你们收尸就行了,爱住哪儿住哪儿去。”
村长是这么说的。
俩人就在村尾那边圈了块地。
他俩坐在一起,打开行囊,吃了点一路上拔来的杂草和其他乱七八糟能进嘴的东西,又靠在一起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很奇妙,白无辛之前一直以为,如果有一天他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不会有人把他当成罪人追杀的地方,他会高兴得蹦蹦跳跳大吼大叫,整晚整晚睡不着,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很平静。
他就只是看着天空发呆,然后睡了一觉。
陆回也睡了一觉,等醒过来,他俩就躺在地上,在黄沙遍野里互相抱着。
之后,他俩就去敲了邻居的门,跟他们打了招呼,从他们那儿借了斧子和竹筐,去砍了很多木头,花了三天三夜搭了一个四面漏风的小茅草房出来。很简陋,但至少算个“房”。
白无辛躺在这个小茅草房里。直到躺下来,仰面朝天地看到这些茅草的那一刻,他才有了一种踏实安心的满足感。
他就乐出声了。陆回躺在他旁边,夜晚的西北比白天冷多了,俩人抱在一起取暖。
陆回问他乐什么,白无辛说,不知道。
“陆回,”白无辛问他,“我们明天,还有后天,都能好了吧?”
“好。”陆回说,“没有通缉令了,不用藏了。”
“真好。”白无辛说。
“嗯,是真好。”陆回说,“睡觉吧。”
后面的事情在记忆里颇为模糊。那个小小的茅草房,在白无辛生命的最后两年里逐渐变得屹立不倒。他们会时不时地去砍树把它加固,因为西北的风大。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它倒过一次,在白无辛和陆回出门去砍树又回家来的时候倒了,白无辛眼睁睁看着它被西北的大风吹倒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崩溃,但他没哭,就是心里非常悲凉。
他和陆回一起把它重新立了起来,然后就去找很多东西把它加固住。幸亏是原来做过杂役,邵家家里的主管是个唠叨的老头,什么都爱唠叨,建房子这事儿也爱说,什么地基和房梁梁柱,俩人都有所耳闻。
所以让他俩自己造房子,当时其实是没什么困扰的,唯一困扰的就是吃不饱,总是体力不支,白无辛和陆回都在途中突然就昏过。
白无辛有一次昏的时候正在砸铆钉,他昏死过去的时候,那锤子当一下子就砸到了手指上,当场手指就紫了,指甲盖里直往外冒淤血。
但是他没醒,他太饿了,所以昏得很死。
等再醒过来,他就看到陆回抓着他的手,心疼得直啪嗒啪嗒掉眼泪。
白无辛莫名,说有什么好哭的,砸个手指而已。
陆回说你不疼吗,都紫成这样了。
白无辛说没事啊,活到现在什么疼没受过,都是小事。
陆回还是哭。白无辛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捧过他的脸一顿揉搓,说行了,别哭了,你也太爱我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先替我委屈完了。
陆回就说,我以后一定要让你顿顿都吃饱。
白无辛说,你怎么说得跟养老婆似的。
陆回说,没什么不好的。
白无辛说确实没什么不好的,我要是能吃饱,你就也能吃饱了。
陆回说你吃饱最重要,我无所谓。
白无辛说不不不,我觉得你吃饱最重要,我无所谓的。
陆回挺犟,说不对,我无所谓的,你最重要了。
俩人就这么争了这破事儿好长时间,最后白无辛败下阵来,又很无奈地笑了。
他往后一倒,倒在冰凉的草席上,张着嘴乐了好长时间,乐到最后气喘吁吁,脸都红了。
长叹了一声后,白无辛说:“陆回。”
“嗯?”
“吃不吃饱都行。”白无辛看着他说,“这么跟你在一块,不用被人追杀,不用被人卖,天天都能看见你,天天都能好好的,修修房子拔拔草,吃不饱饭也可以的。”
陆回愣了愣,耳朵根有些红。他支支吾吾应了几声,脸色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