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拉着牛车的老爷爷,被祝东叫住:爷爷,求你个事儿,载我们去府衙吧,我兄弟实在走不动了求求你
老头看了眼,说:上来吧。
孟欢双腿酸软,坐上牛车那一瞬间肩膀顿时松懈。他膝盖沉重,浑身的力气好像全部被抽走了,手肘抵着坚硬的木板磨得生疼,鼻尖闻到了牛车上草料的气味,意识逐渐在晃悠中模糊。
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
孟欢抓着祝东的胳膊,说了俩字:写信。
祝东汪汪大哭:兄弟你撑住啊兄弟!兄弟!
场面诡异,孟欢勉强看他一眼,我只是累了
说完,就觉得任务完成了似的,在巨大的疲惫感中,阖拢了眼皮。
浑身雨水的黏湿,睡得也不安稳,耳中时不时听到祝东催促农夫:爷爷,可以赶快些不?他要坚持不住了。
到了府衙外:来人!叫大夫!
孟欢被人抬了进去,被掐着人中,往嘴里灌腥苦的药汁。浓烈的苦味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脑门狠狠跳了一下。
勉强回拢意识,将身上的湿皮换成了干燥的衣裳,重新躺回了床铺。
终于睡觉了。
也许是淋了太久的雨,在山里灌着狂风跑了太久,还在石头摔了头脑,孟欢浑身开始发热,不可抑止地发起高烧,手臂到指尖被磨破的皮肤像火烧一样灼热。
孟欢做了很多梦。
梦到蔺泊舟来了。
梦到打胜仗了。
梦到那些尸风血雨,满地的死马和将士遗体,染满鲜血的城楼,变成了树梢头明亮的花灯,月色底下,蔺泊舟绯红的蟒袍被夜风吹起,唇角微勾,等着他一起看远处的烟火。
他启唇,眸底温柔:辛苦了。
孟欢手指动了一下,在一阵刺痛和唇瓣的干燥中,意识到有些口渴。
竟然已经昏睡了三天。
头好痛孟欢嘀咕着,艰难地爬起来,怎么能睡这么久?这还是人睡的吗?
这三天,他几乎没吃饭,偶尔被叫醒喝药,饭菜放到一旁没有胃口吃,等有心情了再扒两口,饭菜基本都是凉的,吃两口再回床上睡。
他站起身时,腿弯打晃,屋子里外都没人,感觉像是傍晚了,这座府衙安静得可怕,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柩落到屋子里。
一觉睡醒发现是傍晚,心情似乎会有些灰暗和失落,孟欢端着茶杯,走神地看了会儿窗户。
他精神好多了,只是行动还有些迟缓,肚里升起一股饥肠辘辘感,一般来说一个人只要还知道饿,还想吃饭,那身体就没什么大问题。
孟欢找到了放在桌上的冷饭,找了开水倒进去,就地刨了几口。
米饭啊。
白喷喷的米饭。
又香又甜。
孟欢觉得自己要饿疯了,肚子里一股邪火,回到了以前深夜十二点刷美食视频时暴食欲膨胀。
他努力刨着饭时,门外传来了走动声。
孟欢以为是大夫,筷子稍微顿了顿,继续夹了一筷米饭往嘴里送,没停下干饭的动作。
直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短暂的安静。
谁啊?
孟欢端着碗,侧头,看到那里一道漆黑修长的身影。
垂坠檐底的青石板上,蔺泊舟的银白飞鱼服被夜色渗透,单手按在身侧的长刀上,衣襟和袖口染着星星点点的血,狭长的眼睛像是盛着雪,望向孟欢,唇角抿成了一道薄线。
看到人,孟欢下意识把饭碗放到背后。
再看清是蔺泊舟,孟欢手松了,讷讷喊:夫君。
他觉得有点丢撵,让蔺泊舟看见自己跟饿死鬼一样干饭。
心情忐忑,往前走,蔺泊舟进了大堂,随从停在院子里。
你们来了?孟欢问。
接到信,就过来了。
蔺泊舟伸手,自然地把孟欢抱进了怀里。
孟欢嘴里还含着半口饭,连忙咽下去,唇角被他指腹轻轻蹭了蹭,触感温热。
饿坏了?蔺泊舟垂眸,看他的白米饭碗。
孟欢结巴道:嗯。
他手指头被一根一根温柔地掰开,碗放回桌面,转头示意随从:下去备些饭菜。
让他牵着,孟欢坐到了椅子里。
那条路孟欢刚想说完。
蔺泊舟撩起飞鱼袍的下摆,像是蹲身不便,于是屈膝在他跟前半跪下来,视线正好与孟欢平齐。那双沉潭似的眸子注目孟欢的眼角,一寸一寸检视他清瘦的下颌,拇指抚摸,力道柔软的像是羽毛拂过,从他的唇瓣抚摸到耳垂,极尽疼意。
没事了。
孟欢抓着他的手背。
他手细软,而蔺泊舟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关节硬,让他柔软地牵着。
孟欢又问:那条路让人堵了吗?
接到送来的信,便让守备带人去堵了,蔺泊舟声音低得不可思议,欢欢这次立了大功,为夫很高兴。
孟欢点头,嗯了声后,鼻尖被他轻轻一捏。
蔺泊舟喉头滚了滚,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没说出口,眼底压抑着,但那深沉的痛色遮掩不住。
知道他担心,孟欢牵出一个阳光的笑容,说:我现在没事了,就是那天爬山淋雨,感染了风寒,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了吗?夫君,快去叫他们准备好吃的,上完菜我今天就活蹦乱跳!
不过,可能是身上真没什么力气,说完这段话时,孟欢胸口起伏,额头浮出一层虚汗,开始气喘吁吁。
孟欢连忙深呼吸,平息此刻的紊乱。
他甚至还笑了笑,不过蔺泊舟往前,手臂探过他的腰身,不复刚才压抑的缱绻,而是很重地将孟欢搂进了怀里。
被他紧拥,孟欢侧过头,能见蔺泊舟那漆黑的眉眼,犀挺的鼻梁,往常冷静理智、处事不乱的男人,此时声音里发颤。
欢欢。声音很低。
孟欢:嗯?
坼州会赢。击溃了朱里真,为夫带你回京城,回王府,坐享安稳,再也不要以身犯险。
孟欢轻轻摸了摸他的耳鬓,想说我不怕,但到了唇边却是一句:好,我们一起回京城。
孟欢的身子还没好利索,说会儿话就没力气,蔺泊舟捋了捋他的头发,道:想干什么?
孟欢道:想洗个澡,我身上都是汗。
那就洗澡。蔺泊舟叫人去烧水。
现在快深秋了,深秋的辽东,已经变得很冷了,不少人要穿大棉袄,孟欢走到院子里,发现屋梁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孟欢脱下衣服,冷气顿时侵入,白皙的肩背顿时冷的轻轻发颤。
他坐到热水中,蔺泊舟坐过来,拿帕子给他擦洗着肩颈和胸口,再给他清洗头发。
这几天其实睡的很不安稳,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可是看到蔺泊舟之后,心里好像脚踏实地了,蔺泊舟先去端了一叠滚热的糕点来,让孟欢抓着啃,自己的手指挠动,给他清洗头发。
哎哟,孟欢让热水泡开了,话也说开了,那天真是激动死我了,我本来也打算去后山看的,但李副郎突然摔倒,大家都让下山,我也只能跟着下山。
他眸子灵动地转着,跟他夫君吹牛:结果李副郎和我说话,几句,就让我试出来了。
蔺泊舟唇角抬着:好聪明。
全书智商大爆发吧。孟欢只能这么说。
蔺泊舟指腹捏他耳垂,滑腻腻的,又痒:有时候觉得你说话不着调。
孟欢:我就是乱说的。
他仰着头,往嘴里塞热腾腾糕点,咬了一口。
蔺泊舟换了身雪白的衣裳,绣着暗纹的袍袖宽大,拂过了木桶盆,眉眼间的文雅气像是回来了些,整个人崭新如白雪,挺拔如山玉,眼眸垂着,又给孟欢倒了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