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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将妇人吓了一跳,扭过头惊疑不定的看向书房大门。
陈玄乙大步向前推门而出,屋外原本闷热的空气逐渐带上几分潮湿的土腥气。对门小房间里,祝谈意已经走出门,正一瘸一拐的在收院子里的衣服。
*
暴雨。
豆大雨点砸在盔甲外层,一连串细密像凿钉子似的声音连绵不绝。一百名死卫立于暴风雨中,除去头盔顶上红缨被狂风吹乱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雨水冲刷掉了盔甲上斑驳的血迹,化作暗红色血水,顺淌到地面,最终汇入积水组成的细小溪流之中。
为首的男人并没有穿盔甲,而只是一身轻便的绿色长袍。暴雨落至他周身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隔开,半点不沾湿他衣袍。
但是男人的右手,自小臂中间往下,四分之一的袖管,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完好的左手握着一把玄色戒尺,容貌介于青年和苍老之间,眼睛很锋利,有种与他年纪格格不入的锋利。
那是一种年轻人精力旺盛的锋利,又兼具老者的智慧与考量。
前方山路灌木丛交错,有哨兵骑马贴着地面奔驰而来,在近男人身前翻身下马,两手贴着额头俯拜:“大人!前路已经清理完毕,队伍可以继续前进了!”
袁野并没有立刻下达继续前进的指令。
他抬眼看着黑沉沉的天,目光越过雨幕,看向更远的地方。他们距离镇龙村还有很长的距离,需要翻过远处那起伏的山,即使是上京最精锐的死卫,装备最好的千里马,也要奔波三天,才能抵达群山之后那个宁静又与世无争的偏远村庄。
袁野:“这些山贼的尸首都翻过了吗?”
哨兵垂首:“全都翻查过了,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甚至包括他们出招的路数,也看不出来历!”
“呵,准备的倒是周全。”袁野嗤笑,大拇指摩挲手中长戒尺。
无人接话,一时间只闻雨幕中噼里啪啦的拍打声。
袁野忽的一摆手,道:“你们慢慢来,我先行一步,去看看镇龙村的情况。”
他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腾空而起,转瞬间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暴雨连绵,连带着断青河暴涨。鸡笼巷的居民们都将自己家的鸡赶回了鸡笼,关紧笼门,以免鸡跑出去被淹死。
文心街顾家。
顾千钟正在温习课文,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他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时漏,感到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在敲门?
带着几分困惑,顾千钟打开了房门,却看见自己本该早早睡下的父亲,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
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短暂亮起的光芒远胜过顾员外手中的灯笼。他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苍白,顾千钟以为是夜里寒气所致,连忙侧身完全打开房门,请父亲进来,又吩咐侍女去倒热茶。
顾员外抬手制止:“热茶就不必了……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千钟交代。”
侍女不明所以,但主人家的事情她也没资格过问,只好捧着茶具离开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顾员外和顾千钟两个人了——顾员外将灯笼放到桌面上,长呼出一口白气,两眼注视着顾千钟。他的眼神有些悲伤又十分温柔,看得顾千钟相当的不自在。
毕竟习惯了自己老爹严厉的样子,突然被打了一张感情牌,顾千钟觉得怪怪的。
第15章
“这么晚了,父亲怎么还未睡?”顾千钟定了定神,决定先发制人,问候一下他爹。
顾员外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坐吧,为父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这让顾千钟心里冒出些许不好的预感。他忐忑的在椅子上坐下,但屁股只敢挨着三分之一的椅子,如坐针毡。
顾员外缓缓开口:“你自幼在陈先生的私塾念书,你觉得陈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千钟:“陈先生虽然寡言,但知识渊博,为人正直,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
顾员外掂了掂自己的胡子,沉思片刻,又道:“你三岁开始启蒙,至今已十二载,可有想过日后要做什么?”
顾千钟被问得一懵,嘴巴倒是很快的张开了,只是脑子里还没想好答案,所以没能回答上来。
卡了一会儿,他才挤出一句:“我……我自然是想,继承父亲的志向,成为一方员外,造福村镇百姓……”
顾员外追问:“就只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更多?”
顾千钟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问:“呃,那个,考出镇龙村,去上京谋个……一官半职?”
虽然这句话,顾千钟自己说出口都觉得不信。别说去上京了,以他们家的财力,也就只能在镇龙村捞个员外当当。出了村子,即使是最近的大城,他们也排不上队。
但看自家亲爹似乎野心很大的样子,顾千钟又觉得自己不能说实话。万一他爹挖到金矿了呢?
虽然顾千钟已经给出了自己想象力的极限,但顾员外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仍旧不满意,微微蹙着眉。他一皱眉,顾千钟就心虚——正当顾千钟心虚之时,顾员外开口:“顾千钟。”
一听自己全名,顾千钟打了个激灵,险些现场跪下。
但看他爹没有拿家法,好像没有要揍他的前兆。顾千钟忍住了膝盖发软的身体反应,干巴巴回了一句‘我在’。
顾员外:“你有没有想过,当个神仙?”
顾千钟:“……嘎?”
顾员外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怪声?!”
顾千钟被训得回过神来,连忙捂住自己嘴巴。虽然捂住了嘴巴,但眼睛没捂住,他瞪得提溜圆的眼睛,仿佛在问候自己亲爹的脑子现下可还安好。
顾员外:“把手放下去!”
顾千钟讪讪:“哦……”
他放下两手,规规矩矩搭在自己膝盖上。
顾员外叹了口气:“原本想着,若是在我有生之年,上京那边没人打算动那条蛟龙的话,便让你留在这里,当个一世富贵自在的员外郎,也是不错的结局。”
顾千钟:“啊?”
顾员外:“只是眼下情况有变,上京太子党与军方势力矛盾愈深,陛下自然偏心太子,但老将军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外孙女只做个添头……贵妃娘娘有意为五殿下谋求一条上山的路,但陛下也有意取蛟龙眼来做别的事情。”
“眼下虽然是贵妃娘娘先一步到了镇龙村,只是陛下那边的袁野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货色,届时打起来,我们整个村子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顾千钟:“啊??”
顾员外瞥了眼嘴巴张得比自己拳头还大的儿子,叹了口气,“虽然眼下情况危险重重,但危险之中亦有一丝机遇。千钟,你若是只想要人间富贵,便留在家里,待混乱过去,随爹返回上京,自然是万般彩云过眼。”
顾千钟:“……啊???”
不是,这啥情况啊?我家原来还能在上京买房子啊?我爹这么牛逼的?
顾员外:“但如果……你也想做那山上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拿着爹的玉牌,去找陈玄乙。如今袁野要来,他为了躲开袁野,必然会带着祝谈意离开镇龙村,前往昆仑山。他还欠我一个人情,你拿着玉牌去见他,他就会带你一起离开。只要能上昆仑山,你就有机会做神仙。”
顾千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子发晕,半晌,他犹豫的问:“爹,神仙……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顾员外望着他,眸光深邃,缓缓道:“神仙就是神仙的样子,可上九天揽月,可下四海捉龙。”
*
按照山上山下的区分——周扶光绝对算是顾员外口中的‘神仙’了。虽然她并未上过九天揽月,也没下过四海捉龙。
地下暗河因为暴雨,水位发生了变化,暴涨到完全淹没两岸。周扶光不得不贴着墙壁踩水前行,那把水象的剑被她左手握住,清冷银白的剑身被水汽扑满,从剑尖一直往下,滴滴答答淌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