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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言抬起头,望向院中其他人,开口道:“你们自己离开,我就不动手了。”
几个本欲反抗的人犹豫着对视了一眼,又望向了院中央的唐肆。后者好像不打算反抗,也没办法反抗,只能咬牙切齿地喊道:“走!”
这一声落下,几人登时放下了武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幕中。唐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冷漠地看了沈云言一眼,随即捂着伤处跃上了房顶,身影隐在了黑暗里。
院里又静了下来。
原本打理整洁的小院变得一片狼藉,沈云言踩着满地杂乱到惨不忍睹的药草,一步步向那个在他梦里哭了好多年的小孩走去。
他扔了手里的断剑,像是曾经无数个胜仗回府的日子里,他披着一身月色与星光,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几步便冲进沈府的大门,将等在门口的弟弟抱起来,转好几个圈才放下。
只不过现在他的弟弟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一手就能抱起来的小孩子了。
于是沈云言只是擦了擦对方脸上的眼泪,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别哭了,哥哥回来了。”
温热的触感擦过脸侧,沈孟枝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云言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
“这么多年没有哥哥给你撑腰,是不是受欺负了?”他抓起沈孟枝的手,牢牢牵在手心,“走,我们回家,哥哥给你出气。”
*
从柳梧街出来,沈孟枝先去了一趟地牢,看了眼摄政王。
他去的时候已近凌晨,对方还没有醒,蹙着眉,似乎梦里不太安稳。
沈孟枝小心翼翼地给人换了药,又把被掀掉的被子捞了回来,给他盖好。
忙了一夜,他也觉得困倦至极,便缩在摄政王身边短暂地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这才离开。
钟瑾的手腕脱臼,伤得比较严重,被送到了大夫那边。为了避免薛义理动心思,沈云言回来的消息暂时还没有跟其他人提起,便临时住进了书院里。
沈孟枝找过来的时候,对方正坐在万宗阁里,手边的灯烛早已燃尽,桌上零散地堆着几本书。
他似乎一夜未睡,听见响动,从书里抬起头来,轻声喊道:“孟枝。”
沈孟枝看见他手上的书,是燕陵史记,足有厚厚五册,对方竟然彻夜未眠地看完了。
那上面记载的内容,他大概闭着眼也能说出口。一笔一划,鲜血淋漓,承载着沈家的兴亡,还有对他的口诛笔伐,激烈又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他兄长的眼前。
沈孟枝走过去,把书合上了。
“兄长,”他说,“别看了。”
忘记了,不记得了,也是一件好事。
沈云言视线落在他脸上,像是隔着数年的光阴,看见了那个自闭又怕人、格外听话懂事,喜欢躲在他身后的小孩。
他离开家的时候还不到自己的胸口,如今已经快要跟自己一样高了。
沈云言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从当年那个安静温柔、不谙世事的孩子,走上了一条与他、与沈恪所设想的截然不同的路。
不被人支持、不被人看好,一个人,孤独地撑过这段漫长的时光。
“对不起啊,”沈云言喃喃道,“让你受委屈了。”
世人称赞他风光无限,指责他跌落谷底,而作为兄长,只会心疼自己的弟弟。
他絮絮叨叨地问:“这么多年,有没有被欺负了?战场上那么乱,有没有受伤?早知道就该听父亲的,不偷偷教你习剑了……”
“兄长。”
沈孟枝忽地打断了他。
他垂下眼,避开了沈云言的视线,动了动唇,茫然无措地开口。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他问,“是不是……让沈家蒙羞了?”
那史书上罗列的一条条罪责,人人口中的污言秽语,他不在乎,可他在乎沈云言,在乎沈家,他不怕千夫所指,却怕到头来,戳的是沈家的脊梁骨。
其实,他还想问对方,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自己,为什么不留给他丝毫音讯,为什么?
……是不想见他吗?
沈孟枝张了张口,却没能问出来。
越想越乱,越想越怕。怕眼前的温情是假象,怕与亲人之间有了芥蒂。
他没能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把他拉了过去,沈云言一把抱住了他,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谁再敢这么说你,我一定把他揍得爬不起来。”
“我了解我的弟弟,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只知道孟枝成了威风的大将军,把楚戎那狗东西打得落花流水,是燕陵沈家的骄傲。”他笑了起来,眼睛很亮,“至于史书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时隔数年再被兄长拥抱,沈孟枝有些愣。
那时候沈云言一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来抱他。兄长的怀抱带着边塞原野的风,永远毫无保留,永远包容着他。
沈孟枝埋头深吸了一口气,听着沈云言在他耳边慢慢地说:“沉因山战败后,我受了伤,副将是父亲的人,拼死把我救了出来。可能是伤到了脑袋,醒来之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被一户农家救起,那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山野之间,直到苏愁找到了他,用“弟弟”的身份接近了他。
沈云言什么都忘了,唯独对这个字眼有反应。
苏愁的举止动作,都与沈孟枝相差无二,他相信了对方的谎言,也落入了魏钧澜的圈套。
“对不起。”沈云言低声道,“哥哥来晚了,错过了你那么多年。”
沈孟枝摇摇头。他等自己眼周的热意褪去后,才抬起脸,退了一步,从兄长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沉因山的战败,也跟萧琢有关系吗?”
沈云言蹙起眉,脱口道:“萧琢那狗杂碎……”
他话说了一半卡住,看了眼自家温温雅雅、面色如常的弟弟,咳了一声,换了个措辞:“萧琢必定是听了娄崖的,忌惮沈家在朝中的势力,想要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
娄家是萧琢的忠实拥护者,他才会想要让娄崖取代沈恪,让娄崖之子娄兴取代沈云言,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因此才会将主意打到了沉因山这里来。
当时在山下一受袭,沈云言就派了人去请增援,只是苦等七日七夜都没有等到来自湘京的消息。
反而是后来上任的娄兴捡了这个便宜,在沉因山战败后,领着大军横扫了被沈云言苦战消耗的代国残兵,成了萧琢的得力助将。
沈孟枝紧攥起手指,怒火令他难以抑制地发着抖:“他竟然敢……”
他怎么敢?!
难道权势真的能毁掉一个人,让他变成一个疯子,让他不计后果地拿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来赌?
沈孟枝骤然失力般松开手,突如其来的茫然爬上心头。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沈云言缓和了眉眼,换了个话题:“别想了,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沈孟枝回过神,下一秒就被兄长摸了摸脸。
“真神奇。”沈云言惊奇地看着他,“我记得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团子,才到我这里。”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沈孟枝低头看了眼,抿唇,将他的手挪到了一个更高一点的位置:“这里。”
沈云言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孟枝,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五了?”
沈孟枝迟疑着点点头。
“那也到年纪了。”沈云言打趣道,“可有喜欢的人了?”
“……”
沈孟枝不说话了。
他的沉默被沈云言当成了逃避,沈大公子对自己的事一向看得很开,对自家弟弟的婚姻大事也十分开明,道:“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就告诉我,没有也没关系……”
“兄长,”沈孟枝打断了他,“我成亲了。”
声音戛然而止。
沈大公子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