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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一直压抑着自己情绪的少年到了她跟前,心里的话止不住地往外掏。

“阿兄那个人,喜欢将一切都抗在肩上。只要有他在,家里的人都安心。”

“真正做了官才知晓,做官哪有那么容易。可阿兄他十岁便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十几年来从未抱怨过半句。全族的人都以阿兄为荣,想要他给族人带来荣耀,却无人关心阿兄过得好不好。大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阿兄带来的好处。”

“阿念哭得很要紧,怎么哄都哄不好,她总觉得大家都在哄她。”

“嫂嫂,我心里很想念阿兄。”

眼前的少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谢柔嘉静静听着,仿佛去世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待他说完,她抬起眼睫望着他,道:“你特地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裴少旻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说。

前些日子她与逆贼岳阳侯交好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害得自己的阿兄沦为全长安的笑柄。可他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也算是一点了解。面前的女子看似傲慢,实则心地极好,这当中一定是有误会。

就算葬礼她没出现,他也觉得她不过是不想面对阿兄的死。

却没想到,对于阿兄的死她非但没有半分伤心,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冷漠。

裴少旻心里愈发替自己的阿兄悲凉,命侍从将一口箱子抬到她面前,“这是我清理阿兄遗物时,在他书房里整理出来的一些珍爱之物,特送来给公主。”顿了顿 ,又道:“阿兄爱了嫂嫂一辈子,嫂嫂怎能这样待阿兄。”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人消失在水榭,文鸢见自家公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口偌大的箱子,道:“公主可要瞧一瞧驸马留了什么东西?”

谢柔嘉沉默良久,收回视线,“我不想看。”

文鸢应了声“是”,命人将那口箱子抬走,与之前裴五送来的匣子收在一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里存放的全部都是裴季泽之前留在谢柔嘉房里之物,文鸢原本是担心她睹物思人,命人收了起来。

可这段日子来,她一眼都不曾来瞧过。

黛黛一脸忧愁,“公主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卫公子死时,哭得那样伤心,可如今驸马去了,非但一滴眼泪都没流,反而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如今长安城的人都在说,公主定然是因为驸马杀了逆贼岳阳侯,所以心里记恨驸马,都在骂公主狠心,不辨是非。”

“别胡说八道,”文鸢一脸担忧,“就是如今这样才可怕。”

若是公主伤心落泪,哭过之后也就好了,最可怕的就是现在这般,万事都憋在心里,迟早非憋出什么毛病来。

黛黛也不懂这些,有些好奇,“也不知这箱子究竟装了些什么。”

文鸢哪里之下,道:“待公主缓过来心里那口气儿,兴许就肯打开。”

原以为过段时日自家主子就会好些,谁知这一日一大早,文鸢才入内,突然听到她问:“文鸢,裴季泽几时回来?”

文鸢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睫望着自家主子。

乌发未梳的女子抱膝坐在榻上,再次问道:“他这个月写信给我了吗?”

文鸢一脸惊恐,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公主,您别吓我!驸马他三个月前就已经去了,您忘了?”

谢柔嘉呆滞好一会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喃喃道:“是吗?”

文鸢哄道:“许是公主最近太累了,不如公主再歇一会儿?”

谢柔嘉却不愿意睡,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儿茶去哪儿了?”

这段时日,儿茶总是到处乱跑,自家公主时常担忧地夜不能寐。

文鸢赶紧命人去寻,好在这次儿茶并没有跑远,就藏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上。

谢柔嘉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将它抱在怀里,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皮毛。

儿茶把脸埋进她怀里,喵喵叫了两声。

谢柔嘉望着窗外暖阳,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

谢柔嘉抱着儿茶去了从前与裴季泽爱去的那个渔村。

到时已经暮色四合,暮色笼罩着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渔火星星点点倒映在江面上,如同星辰碎进江水里。

谢柔嘉顺着堤坝寻找自己那艘画了乌龟的船。

原本以为船上并没有人,谁知远远地瞧见一个船夫正坐在船头补网。

还未靠近,一向不大亲近人的儿茶自她怀里跳下来,十分熟捻地跑到他跟前蹲下,望着他补网。

谢柔嘉心中觉得有些奇怪,那船夫已经瞧见她,笑呵呵问:“怎不见娘子的夫君?”

谢柔嘉猜测他说的应是裴季泽,问:“他常来吗?”

船夫道:“从前搁三五日就会来一趟,带着这只小猫一块,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上午。”

谢柔嘉闻言怔愣住。

怪不得儿茶一向与他亲近,原来她不在长安的那几年里,陪在儿茶身边的一直是他。

这天晚上,谢柔嘉在渔村坐了许久才抱着儿茶回去。

临行前,那个船夫叫住她,劝道:“他从前总说,他惹了娘子伤心,不知怎么才能哄回她。人人都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那样好的一个郎君,定然也不是故意要惹娘子生气,不若娘子就再原谅他一回吧。”

谢柔嘉沉默良久,道:“他若是下回再哄哄我,我就与他和如初,以后都不同他吵架了。”

那船夫听了很是高兴,笑道:“这就对了,两夫妻过日子哪就有那么容易。都各自让一步,才能白头到老。”

谢柔嘉微微颔首,向他告辞,抱着儿茶离去。

行至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个船夫佝偻着背影站在暮色里收网,船头上似乎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抹色身影,在他身后,亮起一盏盏渔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谢柔嘉忍不住上前,可定睛一瞧,茫茫渔火中,哪里还有那个萧萧如松下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抱紧儿茶,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马车入城时,天已经快要黑透。

一路上都很安静的儿茶突然伸出前爪推开车窗,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谢柔嘉连忙叫停马车,推门一看,只见眼前正是裴府。

此刻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儿茶蹲在门前,冲着紧闭的大门喵喵叫个不停。

谢柔嘉走上前将它抱入怀中,抬起眼睫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雪花簌簌落在她浓黑纤长的眼睫上,片刻后,又融化在她眼睛里。

一袭红衣的女子在漫天飞雪里伫立良久,轻抚着儿茶的头,道:“他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着他。”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把脸埋进她怀里。

谢柔嘉抱着它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

整个公主府亮如白昼。

谢柔嘉才下马车,门口一团黑影突然站了起来。

是萧承则。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笑,“姐姐终于回来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你怎又偷偷溜回长安?”

他道:“外头太冷,咱们进屋说。”

进去后,谢柔嘉才瞧见他一脸的淤青,“是不是你偷偷回来,侯爷又打你了?”

“我辞官了,”他笑,“我已经递了辞官的奏疏,这回是光明正大地回长安。他嫌我没出息,将我赶了出来。”

人各有志,谢柔嘉倒也没说什么,命人拿了药箱替他上药。

上药时,难得正经的萧承则望着尽在咫尺的女子,道:“姐姐收留我一段时日吧。”不待谢柔嘉拒绝,又道:“若是我现在回去,恐怕要被他打死。”

谢柔嘉抬起眼睫看他一眼,道:“好。”

他弯着眼睫笑,“姐姐待我真好。”

上完药后,他道:“我陪姐姐吃两杯酒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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