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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苏烟所说,她当年是周太太亲手接生并养大的一匹马,取名阿烟。
因为常年养在佛堂边听闻颂念,久而久之开了神智。
死后入了地府,因得冒死救人命之功德,准其不在畜生道轮回,于是就化了半人半马的形态,在西南地府里头供职修行。
“从找到她到现在,也只有周蝉精血饲喂,还才能勉强让她恢复那么一点神智。可就他那点精血,还能撑多久?”
苏烟撇了撇嘴,语气上很是不屑,但却别过头去,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连林夙都看得出来,苏烟跟周蝉一直不对付。
究其原因,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恼周蝉,还是恼自己。
一方面她总觉得,如果小姐当年不一意孤行嫁周蝉的话,恐怕也不会受那么多苦,最后还落得化厉鬼的下场。
可另一方面,她恼自己,如果当初不那么听话去救周蝉,而是留在周家守着,或许事情也不是这么个结果。
结果最后,家里的没守住,被那个没良心的贱妇伙同她那黑心肝的儿子谋了性命。
救回来的也没救活,原先很精壮的一个人,被毒打到浑身充血虚浮,不成人形。被锯掉的双腿重度感染,又得知了妻子离世的消息,转天就没了气。
苏烟说的这些,并不让秦闻感觉意外。
因为周蝉刚把他夫人的遗体魂魄都找回来时,就请他来看过。
魂魄因冤死成了厉鬼,除了杀戮和复仇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
可她的尸身又被浅埋在雍山深处一个湿热峡谷的地下河旁,限制着她无法离开方圆百里。
所以,她就只能在雍山周围兴风作浪,却因仇人早已离去而复不了仇,心里的执念只能越来越深,神智就愈发颠倒失常。
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绝不是外力能净化的。除非,去找冥界的四大圣人。
圣人得天地造化,誓空地狱,慈悲悯世,常有渡人之法。
可是不巧,分管西南地府的那位圣人,一闭关就是上千年,俨然一个甩手掌柜。
至于别的圣人,听说最近一个个也忙到冒烟,求也不好去求。
所以最后的办法,就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这一场婚礼,十有七八能让周蝉勾起周夫人的神智,而化解心里的仇恨……
“需要我去把她带来吗?”苏烟问。
秦闻摇头,“我想,她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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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黑,只有天边还能隐约看到一抹微弱的血红。
林夙最后检查了一番婚礼的所有准备,然后抬手看了看时间——差三分到六点。
但是,至今还是没有一位宾客前来。
不过,周家的后厨里头倒是很热闹,秦闻那群很听话也很沉默的手下,摇身一变就又成了婚宴的厨师团队。
就很全能,堪称婚礼筹备界的卷王。
如果不是他们不说话,林夙是真想问一问,到底他们本职工作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学成毕业的,还会点其他什么。
社会压力太大了啊,资本剥削太严重了啊……看给这些年纪不大的孩子给逼的。
林夙叹气不已,忍不住摇头。
唯一一个问题是,他被勒令不准进厨房,所以只能从外头隔着窗户看看。
所以,这些人在里面忙活半天做的什么,他不知道。
不过闻味道的话……倒是也还行?
就像老家过年的时候做的菜味儿一样,油香油香。
从后厨出来,是重新被装扮过的大厅。
原本的沙发地毯茶桌都被挪到了边缘,在中心部分修建了礼台,四周则摆满了一圈圈的八仙桌椅——也是周蝉要求的。
虽然八仙桌这种古制式的桌子也不算罕见,配合今日中式婚礼的风格也还搭配。
但看着这一张张连桌布也不铺的桌椅,林夙脑子里总能想到,小时候宗族祭祀的时候,请神问祖摆贡品就是这样的场面。
不知道秦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夙抬眼就看到了他坐在高台上的身影。
哪怕在今天的场合里,他仍旧一身黑衣,坐在礼台边缘,苍白修长的手撑在身体两侧,双腿交叠悬空,无意识地微微晃动,是一种很容易让目光陷落的慵懒。
秦闻似乎没有察觉到林夙的出现,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上方装饰的缎锦,悬挂堆叠如烟海,神思惘然。
林夙的目光,顺着他的眉眼、鼻梁,从清晰的下颌线一直游移到半遮半掩的修长脖颈。
然后,他看到了一抹朱色。
只见秦闻素日被高领遮掩的肌肤上,有一道相当醒目的红痕。
鲜活的、如有生命一样,横生在他颈间。
下一刻,林夙的心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紧,喉间猩甜翻涌。
却又在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从眉心泛开汩汩凉意,勉强把他拉扯回来。
而先前端坐高台上的人,好像瞬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伸手箍住他的肩膀,眸子里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与此同时,六点已到。
剧烈的震动倏然袭来,让脚下虚浮的林夙难以招架,重心不稳靠近了这个冷却坚实的怀里。
喉中的猩甜再度翻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涌了上来。
在林夙即将陷入黑暗时,似乎听到遥远处有人绝望中悲鸣,似乎在说……
“阿夙,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第14章
这似乎是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林夙置身于混沌,天地虚无如无垠之境,又如自缚之茧。
唯独的一抹颜色,是血色,就像他在秦闻颈间见到的一样。浅浅地掺杂在灰白色调里,透着诡秘和苍凉。
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夙不知道。
又是谁对他说了那句话呢?
他也不知道。
但这种铭心刻骨的牵引,又带着荼蘼颓败的无奈。
伴着如潮水的背景音,像是不知道是何方传来的阵阵惨烈厮杀,几乎让人头痛欲裂。
然后。
他疼醒了。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种消化不了的头疼,另一方面还是因为那只受了伤的胳膊……实在是太特么疼了吧!
在将近两个月的修养之后,林夙的肩伤恢复了大半。
为了今日的婚礼,他前几天就去医院拆了石膏。按照医嘱,只要不做太大动作,不受到外来撞击,不提重物即可。
可现在——
林夙抽着冷气,艰难地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因为半侧身躺的姿势,这侧肩膀不知道被压了多久。他盘算着明天得再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二度损伤。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无论是谁把他扛到床上来的,放成这个样子,林夙都谨代表自己,谢谢对方全家。
这个房间大概是周家的卧房,此时房间里昏黑一片,林夙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就抬起手腕勉强确认了一下时间。
然后他瞬间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马下床往外走。
此时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他这冗长的梦做的可真得够冗长,婚礼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
林夙面色极为难看,他作为一个专业且顶级的婚策师,无法容忍自己居然会在一场至关重要的婚礼当中出现这种纰漏。
虽然,周蝉从头到尾都奉行自己动手的原则,可这也不是让他可以摆烂的理由。
林夙起身突然,头还有些昏沉,连带着脚步也有些不稳当。
他摸着黑,踉跄着找到门的位置,手刚握到把手上就被覆住了。
覆上来的手很凉,像冰一样。
“走这么匆忙做什么?”
黑暗中,秦闻的声音响起,低沉微哑,眼神肆无忌惮地黏在眼前人的身上。
也就只有这种情况下,他才敢如此放纵。
林夙诧异于这人的神出鬼没,但却罕见地没有被他吓到,只是想起昏倒之前看到的场面,整个人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尴尬。
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有点生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