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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不留心凡人这些弯弯绕,是以才没有察觉。
她恍然想起,昨夜藏珍阁前,那个大胆又磊落,请求留给她母皇一夜安宁的凡人女子。
“如此,那也罢了。”她道。
掌柜的却仍有谈兴。
“这还不算完呢,还有一桩奇事。”
“哦?”
“传闻昨晚上,宫里还闹了大妖,死伤了好多人不算,就连那老亲王,也一命呜呼了,听说死相可难看了。”
山月望一眼梵音,干咳了一声。
“竟有此事?”
“自然了,这些都是悄悄传出来的,作不得十分准,但我估摸着,差不了许多。”
“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哪里哪里。”
掌柜嗐了一声,笑得开怀。
“那老东西,仗着皇帝病得有日子了,到处兴风作浪。你说这好端端的日子不让人过,非得去攻打曦国做什么?闹得老百姓怨声载道,背地里都骂她混账造孽。如今好了,听说那皇长女姜夕颇有德行,没准能让咱们过几天太平日子。”
她拍一下额头。
“瞧我这张嘴,不耽误您工夫了。只是见您是外乡人,我闲说一句,您这些天呀,夜里少出去。”
“为什么?”
“那妖怪传得可吓人了,有说眼睛大得像铜铃,张嘴就能喷火的,有说一口就吃一个人,连着骨头渣子和血吞的,说什么的都有。她们多半还没走远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来祸害人。”
她道:“您别不信,光是我这店里,昨日就不见了一个伙计,一转眼的工夫,连件衣裳都没剩下。这世道哇,不太平。”
掌柜是好心叮嘱完,走开了。
山月觑着身边人的脸色,小心挤出一个笑。
“尊上,都是那些凡人胡说,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话音未落,面前桌上却忽地被摆上一个托盘。
上面是一碗清粥,两碟小菜。
极简单,却倒也清爽。
她不由惊讶。
“咦,方才不还说没有早饭了吗,怎么……”
一抬头,后半句话瞬间吞了回去。
楚岚站在桌边,半挽着衣袖,一双手指节都冻得微微发红,声音虚浮。
“是我借厨房熬的。火候有些短了,但勉强还能入口,尊上将就用一些吧。”
他的脸色比先前还不如了。
苍白得吓人,眼下一片黛青,衬着发抖的睫毛。就连和她说话时,眼帘都控制不住地合了一合,让人疑心他随时会倒下来。
梵音脸色冰冷。
“本座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我只是想着,尊上昨夜动了肝火,早起怕是没有胃口。清粥小菜养人,多少吃些。”
他努力牵了牵唇角。
“便是我厨艺再不好,白粥总不会太难喝的。尊上试试。”
“滚回去。”
“尊上……”
“连本座的令都敢违,往后也不必再出现在本座面前了。”
眼前的人脸色又白了白。
他轻声道:“尊上不要生气了。其实我来,是有话想说,尊上许我说完再走,好不好?”
“何事?”
“尊上昨日两次杀人,可是都为了我?”
山月一下睁圆了眼,险些要捂他的嘴。
“楚公子,这话在外面可说不得!”
梵音却只冷笑了一下。
“你配吗?”
“尊上……”
“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本座倒还是第一次见。”
这话难听已极。
她眼看着楚岚面无血色,心道,即便是再不顾颜面的人,这会儿也该消停了。
手却忽然被拉住了。
“你!”
“昨夜的话是我说错了,请尊上允我再说一遍。”
他不顾她生气,牢牢握着她的手。梵音只觉得,那十指冷得像冰,随着他呼吸不停地发抖。
她作势要抽回手,他跟着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于是她硬生生忍住了,僵硬地任由他拉着。
这人在咫尺处望着她,一夜未合的眼睛里有红通通的血丝,却又盈满水光。
“我并非在责怪尊上杀戮过多。只是有许多事,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它们不值得你的手上染血。若是为了我,便更不值,我配不上。”
“我知道,我一个无能凡人,本没有资格担心尊上。只是老话常说,杀生太多,恐怕终将有报。”
他的眼神近乎恳求。
“尊上是极好极好的人,我不想看见那一天。”
“……”
迦楼罗王沉默良久,很轻地抬了抬眉。
“你是不是在咒本座遭报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
“回去吧。”
“尊上……”
“本座听见了,回你的房去。”
这人怔了怔,似乎回过神来了,终于舒出一口气,露出一个淡淡的、很宽慰的笑,好像心满意足。
他听话地点了点头,松开她的手,直起身,身子略微晃了晃。
然后一下倒进她的怀里。
第15章 015
很单薄的身子,先在桌角磕了一下,又骤然撞到她身上。
软绵绵的,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但肩头瘦得厉害,隔着秋日的厚衣裳,还能硌得人疼。
四周的客人顿时都瞧过来。
掌柜的亦放下手中活计,折返回来。
“哟,这是您家的夫郎?”
她将楚岚打量两眼,啧啧有声。
“原来是他。要早知道,我说什么也得出来和您知会一声。”
梵音僵硬着双臂。
说是揽,也勉强,只是挡着怀中的人堪堪不至于滑落到地上。
那人躺在她臂弯里,安静极了,双眼合着,连气息都很微弱,只是神情放松得很,好像心事都已经了却了。
还是那副熟悉的,逆来顺受的模样。就算她此刻当真把他丢在地上,他也不会喊半声疼。
她茫然地盯着那张脸,一时失语。
她不明白。
“他……干什么了?”她问。
掌柜的咧一咧嘴。
“厨夫说的,昨夜里都快打烊了,他硬是央着他们,将灶火重新生起来,教他煮什么红枣银耳汤,道是他家当家的在外头辛苦,要给她补补身子。为了这,把头上的簪子都取下来送了人,他们才肯费闲工夫教他。”
“谁晓得今日,他又来了。也不知怎么闹得,脸色差成那个模样,风吹就倒似的,连我瞅着都觉得吓人。”
“厨房都劝他,不过一碗白粥罢了,便是早市卖空了,谁随手替他熬了就是。毕竟昨日已经收了他的好处,咱们也不好意思不是?可他偏不,谁劝也不听,愣是自己亲手熬完了端出来。”
她摇摇头,叹口气。
“我们在后头都说呢,也不知道他家妻主是哪个,这样有福气,要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只怕要心疼坏了。哪里想到就是客官您。”
“也怪我没眼力见儿,方才和您闲说了半日,偏偏没瞧出来。”
四周窃窃私语声一片。
有唏嘘的,仿佛也有艳羡的。
梵音只僵坐着不动。
一双碧色眸子藏在兜帽底下,暗暗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终究是山月察言观色,出面解围。
“掌柜的误会了。”
她连连摇手。
“这位公子并不是……哎,尊上您去哪儿?等等我呀!”
她着急忙慌地跳起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下一刻,那脸色阴郁的女子,连同着怀中她家夫郎,便都已经不见了。
要不是楼梯拐角处,还勉强飘过一片衣角,简直像是凭空消失的一般。
那样的速度,是人类吗?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一定是那少女身上的彩衣鲜艳,迷了眼了。一定是。
……
楼上客房里,梵音慢慢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脸色十分古怪。
那么轻,那么软。
柔弱得像一只燕子一样。
这就是凡人吗?
她并非第一次抱他了,先前曦国皇室被屠,她将他从那埋尸的深坑里捡回来时,也抱过。为了这,雾星那孩子还颇为吃醋,闹了一阵别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