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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嗯,也有道理。”
那自称山月的少女立刻笑开了花。
“那是,我什么时候没道理过?尊上您就是心里压的事太重,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您别总沉着脸嘛,偶尔也笑一笑。”
“别闹。”
“这不是比方才好看多了。这牛肉炖得真好,来,我给您夹一块……哎,她们吵什么来着?”
两人一同抬头看去。
起先以为,那几名上门的士兵是来喝酒的,原来并不是。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吵吵嚷嚷地闹起来了。
领头的十分强横。
“眼下是什么时候?满城都在戒严,搜捕余寇,你这酒馆却光天化日下开着,还有没有规矩了?”
掌柜的正低声下气。
“规矩,规矩着呢。你们的官儿昨天刚来过,说交上酒税就能开,我一个子儿都没少交呢。”
“酒税?那是昨天!今儿新贴的告示,得有我们大昭国发给的市券,才准开店。你没瞧见?”
对方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她一眼。
“你该不会是逆贼的余党吧?走,跟我们走一趟。”
“小人冤枉,当真是本分店家。”
掌柜一面求饶,一面在怀里窸窣一通摸索。
“几位奶奶,这年月营生艰难,我这小店几日来挣的钱都在这里了,您别嫌弃,拿着喝茶。”
“还算乖觉。”
对面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
正要伸手去夺,却冷不防头顶一片黑影,扑啦啦地掠过,连带着几抹灰白色事物从天而降,正落在几个兵头上。
“谁啊?活腻了是不是?”
那领头的一边抬头,一边破口大骂。
谁知刚好又有一团,不偏不倚,径直落进她嘴里。
她一下呕出来。
“呸,呸……长毛畜生,非得把你炖了吃,呕……”
其余士兵也顿时炸了锅,叫嚷着拍打身上的鸟屎,一哄而散。
一时之间,倒剩掌柜的捧着钱袋,呆愣愣站在原地。
“又在多管闲事了。”
酒馆里,女子透过窗看着这一幕,向身旁少女淡淡道。
山月皱皱鼻子,仰头喝干一杯酒。
“我就看不惯那群狗东西的做派。凡人要打仗争地盘,是他们自己的事,可不该搅得寻常百姓都活不下去。”
“在本座身边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教你的?”
“哎呀,我就是看在她家牛肉炖得好吃的份上,想着帮一帮她。”
“下次不许了。”
“知道啦,尊上。”
她正甜甜卖乖,忽然耳畔一阵风过,定睛看时,已经多出一个白衣少年,坐在她身旁的条凳上。
角落里另有个客人,原本默不作声在喝酒的,见状瞪圆了眼睛,瞧瞧她们,又瞧瞧那少年,一咋舌,端起酒菜小碎步挪远了。
山月拿起筷子,就敲在那少年头上。
“雾星!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走窗!”
少年捂着脑袋,气鼓鼓瞪她,一转头瞧见旁边的女子,立刻端正了神色。
“尊上,找着了。”
几句低语过后,只听又一阵风,风里扑簌簌几声,仿佛羽翼振动的轻响。
那头掌柜刚躲过一劫,一边将钱袋子小心揣回怀里,一边往店堂里走。
“今儿个风还挺大,要不关上窗户吧,别着了凉……”
定睛一看,窗边哪还有什么客人。
徒余她捧起桌上留的金叶子,四顾茫然。
“打哪儿走的来着?也没见从正门出去啊。嘶——能咬动能咬动!乖乖,这西域来的富商,可真有钱呐……”
……
不过须臾,一行三人已经立在小山头上,凝神向下看。
这是都城的郊外。
按理说也是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只可惜现下布了许多昭国的兵,提刀拿枪,平白坏了风景。
山谷中被掘出一个大坑,放眼望去,里面层层叠叠的,全是……
人。
“真脏。”引路的雾星面露嫌恶,拿衣袖掩住了口鼻。
山月盯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那被他们称作尊上的人,却毫不在意,目光只落在坑边的一个人身上。
一个男子。
他低头跪着,墨发披散,看不清面目,只是身形清瘦得有些过分,让山间的风一吹,像是要散开了去一样。
这位尊上盯他片刻,挑了挑眉。
“只剩他一个了?”
第2章 002
“是,没别人了。”
雾星答得爽快。
“这些都是曦国的皇族,国破之后,都要被清理干净的。那些兵杀人不眨眼,我们要是来得再晚些,这一个都剩不下来。”
“还好意思说呢。”
山月当即抢白他。
“一个柔弱男子,能顶什么用啊。你就不知道把那些兵打跑,多留几个让尊上问话?”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有和人动手的能耐吗?”
“还不是你修行不努力的缘故。”
“你厉害,下回你来探路!”
……
“吵死了。”
一旁的女子揉揉太阳穴,不去理会他们叽叽喳喳,只冷眼瞧着山谷里的动静。
凡人听不见他们在山头上吵闹,她却能将对方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那些昭国士兵,簇拥着中央一副车驾。
车上坐的女人年已半百,华服威严,显然身份极高。
她身旁围绕着不少美貌少年,皆如新柳一样柔嫩,个个纱衣单薄,巧笑盈盈,忙前忙后地温柔讨好。
与不远处的巨大尸坑两相映衬,格外靡艳。
只听有人上前请示:“亲王殿下,敢问这个小侍,要如何处置?”
“什么小侍。仔细着些,人家可是曦国的皇子。”
“是,属下失言。”
话虽说得漂亮,却不见有谁的脸上露出半分恭敬神色。
反倒是那些随侍的美少年中,有几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老亲王坐直身子,先瞟一眼头顶上。
“把这东西收起来。”
她指的是上方遮阳的大伞。
伞面描龙绣凤,极尽华丽。一打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帝王的华盖。
打伞的人赔着笑:“殿下,不过一把伞罢了,如何就用不得。”
“我说收起来。”
老亲王斜他一眼,干咳两声。
“陛下病重的节骨眼上,我看谁敢把尾巴翘上了天,让人抓着了错处。”
侍人讷讷答应的当口,她才终于把目光移到那跪着的男子身上。
男子已经跪了很久了。
久到背脊都低下去,快要伏到尘土里。
一身衣裳精工细绣,大约曾经是合身的,但如今已经宽大得过分,像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一般。
他就那样面对着深坑,和其中可怖的、淌血的、死不瞑目的尸骸。
他亲人的尸骸。
“你杀了我吧。”他说。声音哑得不忍卒听。
老亲王打量了他两眼。
“当初,你们那个没用的老皇帝,把你送给我做偏房,妄想修成秦晋之好,替曦国换一条生路,实在可笑透顶。”
“不过,你在我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没有过什么大错,我也不稀罕与男人为难。按理说,你只要开口求我,我本可以留你一命。只可惜……”
“我没有求你。”
男子头也没抬,声音轻轻的。
一旁有看守的士兵,一脚踢在他肩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顶嘴!”
他一下摔进尘土里,身体都微微蜷缩起来。披散的墨发将脸遮住了大半,只是从发丝间隙里,能窥见脸色苍白。
但他硬生生一声也没吭。
那老亲王倒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顶撞,只自顾自,眯眼看了看西斜的太阳。
“只可惜,如今陛下病重,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岔子。你一个敌国的皇子,我要是饶你不死,旁人难免要疑心,我是心慈手软呢,还是耽于美色?没的要坏了我的大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