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天生就是别人口中的贱.种, 是最低级的杂血妖兽, 又因天生五识有缺, 连拿去炼丹也少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而那位神官顶着一张和蔼亲切的笑脸,弯腰看他, 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跟他走。
他的洞府中塞满了和他一样的杂种妖兽,缺胳膊断腿,或是灵智未开皆有。
他则在洞府中晃着酒壶好不潇洒畅意,口中不断念叨着: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 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他说, 天道无常,人心有常。
勾冶便在这样的诵读声中成了他的最后一名神使。
洞府中所有妖兽都将他视作天神恩赐, 甚至视作父亲,可勾冶知道, 他根本没这样厉害。他不过就是天鉴上最为低微的一名神官。
而且他原身为人,足足三百年才得以修成神身,天资拙劣,天生就比他神寿短。
耳边又传来不停的喧嚣噪杂声, 自从那神君死后, 他便从未遇到过这么聒噪话多的人了.......
“你醒啦, 小狗狗!”
他一睁眼便又看到温从宁那张熟悉的懵懂天真的脸,他们这一路前往盛海荒漠路上,他被她几乎烦透了。
“你且看看,是此处吗?”前方那操纵御器的地神走了过来。
勾冶低头去看,这盛海荒漠正在进行着由陆地变作海泽的过程,海水点点积蓄增长,已经淹没许多村长丛林,只余下一角尖尖屋顶。
勾冶仔细看了几眼,出声道:“就是这里。”
阙如御驶着飞行御器往下行进入水,这御器周围便出现了透明屏障将海水隔绝在外。
又往前行了方寸,三人眼前便出现了这浸在水中的神庙。
神庙常年风吹日晒又间或雨水沉浸,墙皮已然残损不堪,只余充斥着淤泥的墙瓦,上面还爬着藤木水藻,庙面也被众多草木掩盖。
阙如抬手一挥,只见一阵漩涡将那神庙吞噬。不过半刻,那神庙已焕然一新,光秃秃的泥墙后便是那庙的入口。
而面前牌匾之上的字却早就被冲刷了个干净,只余一块白板。
阙如正欲上前,却又忽地想到什么,对勾冶说道:“带路。”
勾冶懒洋洋地支起身体,在周身变下屏障,就往内飘去。
阙如略一迟疑,看温从宁正满目好奇地趴在屏障上看此方水境,她手上一动,准备为她设下护身法术。
她法术刚展,就听前方传来勾冶的声音,隔着海水,像蒙着层层薄雾,却十分清楚:“带上她。”
阙如心知自己对此方不熟悉,又看周围房舍树木皆在水中不远处,却透不进一丝光线。
她手上捏决,那御器已被她收回袖中,而温从宁也漂浮在透明屏障气泡中。
温从宁笑容灿烂,浑然不知此处暗藏危机,只欢欣地去触摸周身的屏障。
阙如带着温从宁进了这水下神庙,其内不大,那正中神像也不复存在。
阙如跟着勾冶往前,不过一会儿,几人便到了那神像的背后墙边,勾冶伸手一指,那墙上便落下砖瓦来。
阙如顺着勾冶的手指看去,见那处红色墙瓦之间露出一座神像,泥瓦塑成,正静静伫立在水中。一束光线从水面外恰好投在它的头顶之上,令整座神像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她面容沉静,在水中静默着。历经风霜雨雪,这座神像却藏在破烂墙瓦之间,依旧栩栩如生,一丝色彩都不曾消磨。
这是岛神的神像。
阙如一时之间心神激荡,只觉那神像高冠肃穆,却又亲和慈悲,正在招手令她往前。
她一时觉得周遭极静,也没有听到勾冶在她耳边大叫的那一声不好。她伸出手去,穿过那周身屏障薄膜,一张素白的手只在那神像鼻尖方寸之前。
忽地一声惊呼响起,紧接着是一场巨大的漩涡,卷起海水,卷起数目房屋,只在顷刻间便将她三者吞没。
瞬息间,那座神庙上再次爬上长藤泥藻,无数的淤泥沙石,再次将它掩盖在海水之下 。
一切又静了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就在千里之外,沈宁意忽地没原由地打了个寒颤。
前方贺汀很快注意到了,他伸出手来:“手。”
沈宁意乖乖伸出了手去。
贺汀就走在身前,他背影笔挺,一身玄衣快要融入黑夜。
章俊言和小甜出了那样的事,贺汀也暂时不能亲自送她回去,眼下她牵着她,正要前往他的陆府的住处。
他对此处熟稔异常,路上偶遇下人也十分寻常地同他见礼,想必他经常来此处。
贺汀的十指修长,热热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贺汀忽地说道:“你的手真凉,是不是冷?”他作势又要脱下外衣,沈宁意眼见一路过奴仆正捂着嘴偷笑,沈宁意故作羞赧地低头拒绝了他。
沈宁意没想到他听到拒绝后便真不再提,沈宁意心下笑哼两声,嘴上却倏地出声道:“贺郎......”
“是在意我的对不对?”她佯装羞臊,脚踩莲步轻轻走在了他的身侧。
贺汀却说:“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沈宁意咬住唇瓣,假装难堪:“是我提的时机不对。”
她沉默半晌,眼前也忽地浮现小甜那天真烂漫的笑脸,她却还是要演:“小甜。真的......了吗?”
贺汀似乎是察觉她的忧愁悲伤,慢慢停了步子,一双眼静静落在她身上:“阿宁也会难过?”
沈宁意心道他这话古怪,却听来不像嘲讽,正在思量如何答话间,察觉自己的手指被他轻轻捏了捏,好似在安慰。
沈宁意于是一手拭泪,垂头闷闷说道:“怎么能不难过?”
“虽与她相处不过几日,但她这样热情体贴,这样好的娘子,我怎么能不难过。”
贺汀的掌心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他的声音也清朗温和了许多,他蓦地说道:“阿宁,抬头,看月亮。”
沈宁意依着他的话抬起头,最先看到却是他安慰的目光。
她又将视线投向他身后黑沉沉的天空,除却几粒星子之外,却一片空寂辽远,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沈宁意说道。
再望向贺汀的双眼,他的眸子黑漆漆的,泛着那几粒星子的光亮,却是什么也没说。
沈宁意于是又说道:“我明白了。”
“贺郎是说,”沈宁意也轻轻回捏了一下他的指尖,“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她的声音徐徐而出:“人世之事,便如镜花水月,只在一时。”
“相聚有时,怅惘有时,欢欣有时,皆不必回头看。”
她抬着头去仰望那几粒星子:“小甜会变作星星,对不对?”
她斜着眸子去看贺汀的脸,见他脸上的慢慢漾开些少年气的笑意,只听他扑哧笑开了,眉目中溢满笑意,在夜色中忽明忽现。
他的身子笑地轻颤,他说:“我只是想说,今夜太暗了,道路难行,阿宁要牵好我的手,不要摔倒。”
沈宁意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臭小孩,逗她玩儿呢。亏她以为他想不出安慰温从宁的话,自己还主动帮他圆,没想到他是在捉弄自己。
她心中觉得好笑又无语,手上忽地用力轻轻又捏了他一下。
贺汀看了过来,正接住了沈宁意那一眼轻瞪,他眼中还勾着淡淡笑意,却与刚才有些不同。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又往前行。
沈宁意嘴上嗔怪道:“贺郎既知夜色昏暗,为何不提一盏灯?”
话音刚落,沈宁意脚下刚好踩到一石子,她自是底盘甚稳不会被绊倒,但她眼下正在扮演温从宁,她顺势就哎呀一声,作势就要摔倒。
她的手还和贺汀牵在一起,她略一用力,贺汀便跟着倒了过来。
沈宁意只是要戏弄他一下,顺便和他制造些亲密接触来,并未用大力。不过瞬间贺汀便已站稳身子,将她拉至怀中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