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没好意思说自己抄经的中途,还被太子殿下捎带着投了个食,怕朱玉这个大嘴巴又传给顾月听。
想当初,顾月还未进宫前,顾休休在顾月面前,可谓是大放厥词,说了不少豪言壮语。
她说,男人只会影响我吃饭的速度。
她说,相信男人倒霉一辈子。
她说,我已经水泥封心了。
她说,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而现在,她说,多谢殿下惦念。她还说,食物很好吃,殿下的厨艺当真是一绝。
人只有一张脸,顾休休想要省着点用。
朱玉将她手里的两沓子经文接了过来,她先是回了一趟自己的寮房,取了津渡让沙弥转交给她的同心玉佩,而后直奔顾月的寮房去了。
寮房外守着春芽,便是接替了丹青位置的宫婢。按理来说,宫婢无需守夜,但春芽却站在寮房外,像是一尊塑像。
你不回去睡觉,守在这里做什么?顾休休推开房门,却顿住脚步,看着春芽问道。
春芽犹豫着,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奴婢第一次来,不懂永宁寺的规矩。说罢,春芽向顾休休施了一礼,脚下走得极快,退了下去。
顾休休站在门前,双眸微微眯起,凝视着春芽离开的背影,皙白的指尖轻轻落在门框上,指甲敲击着门框,三长一短。
这是她与顾家暗卫结下的密令,不论是吹口哨,还是三长一短的信号,都是在召他们出来。
原本皇帝不来时,永宁寺就已是里里外外部署了众多侍卫与官兵护卫,如今皇帝一来,那跟着随行护驾的侍卫便更多了。
但暗卫最擅隐匿,顾休休一召,从不同的方向,屋檐上,树丛中,甚至是池塘里,哗啦啦出来十多个人。
其中一半都是东宫的暗卫。
顾休休这密令只有顾家暗卫知道,但东宫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光盯着她身边的风吹草动,还分神盯着顾家暗卫。
顾家暗卫一现身,他们就知道是顾休休在召暗卫了,便同时从各个方向跃了出来,在她面前跪了一地。
这阵仗属实是大了些,顾休休怔了一下,轻声道:你们快起来,劳烦各位帮我查一查方才离开的那个宫婢春芽
她压低了声音,细细叮嘱过,视线扫过其中一个东宫暗卫。他身着夜行服,刚从秋花旁的池塘里跳上来,裹着黑锦布的头顶上还带出来一条金色小鱼。
午时在荒郊野地里被劫持时,她记得这个暗卫跟她说过话,似乎是这几个东宫暗卫的头领。
顾休休走上前去,伸手将他头顶的小金鱼取了下来,捧在掌心里: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板一眼答道:属下名秋水。
秋水是跟在太子身边最久的暗卫,年纪要比其他暗卫大些,平日行事成熟,总是冷着一张脸,被黑锦布包裹的脸上,仅露出一双眸子,甚是深黯冷冽。
他的脸是在三年前平城那一战,保护元容时被砍伤露骨,留下的伤疤过于狰狞,涂抹再多西燕皇室用的凝肤露也没用。
不管在何时何处,旁人看到他的面容,都会下意识远离他。
而中午他出现在顾休休面前时,一时疏忽,并未围着面巾。以防吓到她,他再出现时,脸上就围上了黑锦布。
顾休休点点头,示意他张开手掌,将掌心中的小金鱼,倒在了他的手里:秋水,这几日多有麻烦,辛苦各位。
秋水捧着掌心里的金鱼,愣了一下,再抬起头看时,顾休休已是进了门。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明明他的脸那样骇人,她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呢?
寮房内燃着蜡烛,陈设甚是简单,除了床榻、桌椅、梳妆镜和一排衣柜外,屋子里就没有其他的家具了。
顾月还没有睡,她手里捻着针线,另一手拿着绣绷,青丝披散在肩后,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烛火前绣着什么。
顾休休走上前去,凑近了才知道顾月是在给她绣盖头。北魏的女郎出嫁前,若是嫁作嫡妻,便要由母亲或是长者绣一条红盖头,寓意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但顾月入宫时,虽是嫔妃,却不是嫡妻。是以,没有什么红盖头,只是被一顶轿子从北宫的侧门被抬了进去,宠幸过后就册封为了宸妃。
顾休休挨着顾月坐了下去,她脑袋倚在顾月的肩头上,手里握着那枚同心玉佩,眼眶倏忽便湿了。
怎么了?顾月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将手中的绣绷放了下来,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豆儿,发生什么事了?
顾休休埋低了头,沉默了许久,指尖轻颤着,将手中的同心玉佩,缓缓地拿起,放在了桌子上。
顾月看到那枚同心玉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什么,笑了笑: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该拿回来,却是阿姐记性不好,给忘了。
顾休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嗓音还是染上些沙哑:阿姐,你还喜欢他对吗?
顾月却是沉默了起来。
阿姐,你跟他走吧。她握着顾月的手,紧紧攥着,声音发颤,鼓起勇气道:离开洛阳,离开北魏,不管去哪里都好
傻豆儿。顾月笑了一声,长睫垂下,他是苗疆的津渡王子,我是北魏的宸妃娘娘,命数不同,各有归处。如何走,又能走去何处?
顾休休摇头:苗疆王病危,津渡要回苗疆去了,才托我将玉佩归还给阿姐。可津渡不知,那病危是假,乃是有人想要杀他。
你怎知病危是假?
今日在斋坊与我们共膳的虞歌夫人,乃是苗疆人士,与苗疆王颇有渊源。我从她口中得知,苗疆王前半个月还在纂养外室。
顾休休顿了一下,补充道:苗疆离北魏甚远,飞鸽传书需要三天左右,快马加鞭最快也要半月。虞歌夫人是通过传信知晓苗疆王纂养外室,而前来召津渡回苗疆的人则是骑马来的
也就是说,虞歌夫人收到传信时,前来召津渡回去的使者刚刚踏马离开苗疆。仅仅相隔三天,那苗疆王就病危了?
顾休休见顾月略有动容,继续劝道:阿姐,如今我已许配给了太子殿下,你便是离开北宫,不再做皇帝的嫔妃,他亦是不能如何我了。
顾月闻言,只是苦笑一声。
她入宫六载,先不说她已非处子身,配不上津渡了。便是津渡不介意,她期间门过量服用避子汤,往后再想有孕,怕是没可能了。
津渡是苗疆最受百姓敬仰的王子,他以后是要回苗疆继承皇位的,怎么能娶一个再不能生育的女子为妻?
顾月为了顾家,为了自己疼爱的妹妹,可以折了傲骨,给一个足以当爹的男人为嫔妾。
但津渡不同,那是她深爱过的人。
若是叫她俯首做小,再为妾室,她宁愿在北魏宫中苦熬着,直到灯尽油枯,便算是解脱了。
顾月收起同心玉佩,拍了拍顾休休的肩,终止了这个话题:豆儿,不必再劝我。时辰不早,快去歇息吧。
见顾月神色坚决,她抿了抿唇,将劝慰的话憋了回去。
她的阿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且打定了什么主意,便不会轻易改变。想要打动阿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顾休休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榻,顾月只说自己不怎么困,坐在烛灯前一针一线地绣着盖头。
她知道顾月今晚定是睡不着了,与其躺在榻上失眠,倒不如找些事情做,还能分散些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