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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自记事起,一直住在大伯家。
大伯一家做事都风风火火, 连吃饭都飞快;她做事总慢慢吞吞, 连吃饭都慢。有时他们着急,会连着碗里的饭都收走, 倒进饲料盆里嘀咕:“浪费粮食。”
饿了好多天, 她终于学会快速吃饭的本领。那次小小狼吞虎咽, 终于第一个吃完, 期待地抬起头, 对面说:
“吃这么多,浪费粮食!”
伯母总说,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赔钱货,低贱不讨人喜欢。
小小也这样觉得。
爸爸妈妈把自己给了伯父伯母。
伯父伯母和哥哥妹妹都不喜欢自己。
就连在学校里,她都是没有朋友的透明人。每天别人结伴而行,她只能背着缝缝补补的书包看着别人开心地跑过。
他们会在路上说笑。
会摘路边的花带在耳朵上。
会双手展开,像飞机一样奔跑。
好羡慕……
她总一眨不眨望着,心里这样想。不出两秒,小女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般低下头。
不,她永远不会拥有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岁。
那是个春天,刚开学,她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打骂声。
声音像是一年多没见过的爸爸妈妈。
小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伯母头发凌乱朝外逃,妈妈拎着铁锹在后面追。路过自己时,她接下自己的围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是拥抱,额头带着泪水的吻。
爸爸出现抱着不明所以的她坐在家里,小小昂首,看见他脸通红,眼睛也通红,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大伯畏畏缩缩说:“老三,你知道的,我不当家……”
那天妈妈把伯母追着村子跑了三圈,直到最后村主任报警,战火得以平息。
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直沉默的爸爸说了八个字: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小小朦胧地明白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后来,她有了爸爸妈妈,有了新家,在墙上画画也不会被骂。
但是她依然没有朋友。
自卑胆怯仿佛刻入骨髓,她甚至只要想到自己即将要去和别人说话,心中便会响得像重鼓,手脚发麻。
小学初中,就算是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她依然是那个透明人。
毕竟她天生如此,注定如此。
从前她只在放假游玩或买衣服时会去县城,直到真正在这里上学,她才发现,明明只是大巴四十分钟的距离,青城镇与江云却天差地别。
这里有干净漂亮的楼房。
有电视里时尚昂贵的商圈。
在这里长大的女孩漂亮又明媚,她们拥有许多技能,也更会打扮。总代来说,是宋分晓的反义词。
课间时,小小总会悄悄看向班级里最开朗、最时尚、最受欢迎的那几个女孩。她羡慕而向往,却根本不敢靠近,连人来收发作业时都不敢抬头。
某天晚自习下课,她在回宿舍的黑暗中突然听见有人说:“宋分晓就总用那些粉色、小熊的东西,土的要死,真装真恶心,她该去小学吧?”
那天,小小哭了一整晚。
她扔掉了自己的小熊发卡,换掉了粉色的笔和笔记本,收起妈妈为她买的粉色小熊床单,甚至开始模仿那几个女孩的爱好。
改变。
努力改变!
可现状不变,一切都是徒劳,直到放假的那天中午,宋疏的照片出现在小小的手机里。
一切的转机开始。
收试卷的女孩突然凑过来,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脸上。
她问:“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小小紧张回答:“是叔公。”
语文课代表眨眨眼不解:“最近有叫这个名字的出道吗?”
“不是明星。”小小慢吞吞地认真解释:“是我爸爸的小叔,我的叔公。”
对方望着她愣了两秒,突然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真可爱。”
再然后,宋疏出现在班级里。
跟着石老师离开后,几个漂亮的女孩立刻凑过来,把小小围成一个圈儿。讨论半天,有人想起礼堂墙上的照片,又拖着她一起去礼堂看。
自那天起,她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课间围在小小桌前聊天说笑。
晚饭骑着电动车带她四处找好吃的。
周日上午休息还会一起去逛街。
……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小小却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她深刻地记着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隐藏着喜好,完全迎合她们。每每发表评价或买到什么东西,她们总会感慨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好姐妹!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窒息感一点一点锁紧小小的脖子,直到放寒假的那天,朋友们说:“宋分晓,青城镇好玩吗?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那一瞬间,小小感受到了惊恐。
床单、衣服、床上的玩偶,整个房间,包括那扇门都在血淋淋地昭示她的谎言。
小小那天失魂落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她的确第一次拒绝了朋友。
肯定会被讨厌,被远离。
一切虚幻的美好都要破碎,她再次一无所有了。
少女哭着说:“我是个大骗子。”
夕阳彻底落下,房间黑暗。
青年起身按动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唰得点亮少女粉色的房间,坐在画架前的女孩捂住脸,不敢抬头面对这个房间的一切。
望着那蜷缩的身影,宋疏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过去,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揉,指节边还夹着那只铆钉发夹。
“小小,她们从前骂过你吗?”
小小重重摇头。
“她们有表达过对你爱好的排斥吗?”
小小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宋疏收回手,单膝顿在她面前,抬眸望着女孩哭红的眼睛:“喜欢她们吗?”
小小咬唇,眼泪再次决堤。
“喜欢……”
“让你那么喜欢人,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她们呢?”
宋疏嗓音轻缓,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骂人才是错误,你从来都是正确的。爱好怎么了?我那个白头发的朋友,他就喜欢毛绒玩具,天天抱着粉色兔子睡觉,你会觉得他恶心吗?”
小小望着叔公,表情有些呆滞。
似乎对方也并不期待现在的她能给出什么回应,顿了下,自己紧接着道:“这个词甚至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只会觉得,这是个偶尔很可爱的人。”
“她们不也这么说过吗?”
小小嘴唇抿了抿,脸上挂着泪珠,十指交握捏得发白,过了很久小声嘀咕:“那是我骗来的……”
少女固执地认为所有都是欺骗的结果。
就像多年来的自卑一样刻进灵魂。
宋疏眸中担忧又无奈。房间寂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学着祖奶奶的手法,搓了搓女孩的脑袋。
还没哭完的小小抬起头,顶着乱成鸡窝的脑袋一脸迷茫。她望着对面的青年,看他嘴巴开合道:“还记得我拉小提琴的那张照片吗?”
小小颔首。
“立春那天书店开业,为了庆祝,我们晚上来开一场演奏会吧。作为侄孙女,你要来帮忙。”
虽然难过,小小还是下意识答应。
“好。”
一门之隔的二楼客厅,王铃倚墙站在黑暗里,双手捂住嘴巴,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闪着泪光。
直到里面开始谈论演奏会如何举办,她才擦擦眼睛,敲门朗声道:“吃饭喽,快下来。”
家里有张嘴等着,宋疏强忍住没有留饭,王铃给他装了新炸的丸子。
一盒是肉丸,一盒是萝卜丸子。
油滋滋冒着热气,尝了一个,鲜香脆嫩。
离开时,王铃直说要送他,一直跟到门口。站在大门前的路灯下,宋疏好笑地按下手:“就在对面,不用送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