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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辞在闯入若水院的庭院时,被宋瞿拦了下来。后者察觉到宋清辞不同寻常的气场时,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雪水一点一滴地从堂前的屋檐上滴落下来。
鸦青色瓦片上的雪被渐渐变薄。
庭院的拱门外,宋毓敏已注视着里面好一会儿,正要进去,被身旁的陈嫣悄悄拉出。她使眼色道:“你进去了也拉不回局面。再等等,看看里面的动静。”
宋毓敏止不住地往里头瞧,神情担忧道:“万一他们在里面吵起来,清辞冲撞了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你放心,吵不起来。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
“你忘了上次映章离开时清辞的反应?当初映章进府,原本是一桩好事,如今出了这等变故。清辞怎么会喜欢上映章呢?”
“就是,怎么会喜欢这个丫头呢!”
“你这当娘的若是早点发觉,我们还能从中化解,就不会有如今的剧变了。”
“宋毓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怪我没有早点发现?你是他爹,他有你一半的血脉,自己生的儿子心思藏得那么深,你说像谁!再说了,你儿子喜欢上谁,我能拦得住?”
宋毓敏一时失言,被陈嫣抓住把柄,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将他逼到了墙角根。妻管严的他后背贴着墙角,怕极了妻子,弱弱地嗫嚅道:“既不像你,也不像我。”
陈嫣怒气未消地等着自己丈夫,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大声喘气。
“夫人,是为夫错了。”宋毓敏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着道歉。
哼。
陈嫣冷着脸扭头。
宋毓敏笑脸贴上去,轻轻捏她的胳膊,好言好语哄道:“母亲在世时,总是夸清辞活脱脱就是父亲年轻时的样子,脾气,心性都像。父亲疼爱宋家这个唯一孙子,我们也不必太担忧。为了一个小姑娘,爷孙俩闹干戈,不值当。”
陈嫣气红的脸颊浮现淡淡的檀晕,板脸道:“清辞在我面前说过,他要娶映章。若是他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跟相爷这么说了,你猜会怎么着?”
宋毓敏咬咬牙道:“儿子喜欢就娶吧。”
陈嫣翻了下白眼:“相爷跟梁辉的恩怨能不追究?万一扯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清辞就算再怎么喜欢映章,也不能娶进门。”
“夫人到底是想清辞娶映章,还是不娶?”宋毓敏叹气道。
“我只知道,若是你们宋氏害我的孩子不得幸福,一辈子活在痛苦里,我陈嫣绝对会跟宋氏划清界限!”陈嫣激动地泛出了泪花,扭头转身,却发现宋清辞正站在身后。
“父亲,母亲。”
宋清辞也不知道出来多久了,神情极淡,如枝头的白雪,浅浅压了一层在面上。
陈嫣赶忙背过身去擦拭眼角,随机露出笑容,上前去挽住宋清辞的胳膊,“清辞,我让云想坊给你定做了几身过年的新衣裳。今早刚送过来,跟我去碧水院里试试看吧。”
宋清辞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呼出一口冷气,道:“映章走了。”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宋毓敏不禁上前问道。
宋清辞摇了摇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动,问道:“父亲了解裁春司吗?”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宋毓敏顿时愣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宋清辞道:“我方才问了祖父,他说出了四十年前在显洲遭遇刺杀的隐情,最大的怀疑对象来自于裁春司。这个地方我从未听闻。”
陈嫣见父子俩有事要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走在梅林间,宋毓敏负手一边走,一边道:“裁春府这个地方,我很小的时候曾跟着你祖父去过那里一次,后来那里就彻底消失了。”
“如何彻底消失?”
“裁春府是溆越公主特设的外府,里面招募了天下能人异士、文学奇才,专供溆越公主曲宴供奉。当年有许多的传闻,说这位公主想效仿当年的昭明长公主,女主朝堂,权倾天下。后来先帝成功登基,她离京嫁给了骊南王。”
说罢,宋毓敏轻轻拨动面前的一根枝条,积雪瞬间簌簌坠落。
落下的白雪,如吟风而起的柳絮,吹拂在了宋清辞的宽袖上。他挥手弹开,道:“这么说来,老骊南王妃,就是裁春府的真正主人。”
宋毓敏郑重的目光望过去,点头道:“五年前,骊南王起兵造反,骊南郡主在虹陵自缢,从那起惊天动地的案子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老王妃,正是先帝一母同胞的长姐,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姑母,溆越公主。你祖父是先帝任太子时的东宫官,娶了你祖母茹清郡主,深受德宗信任。如果他说当年想置他于死地的是裁春司,那便是真的了。”
宋清辞此刻再也无法平静,不禁呼吸一滞,面色如雪。
宋毓敏素来温文儒雅,行事温吞,此刻的眼神里却显现出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锐利锋芒,“怎么,你祖父怀疑映章的祖父梁辉出自裁春司?”
宋清辞绷紧下唇:“尚无结论。”
宋毓敏抚摸着唇上的短须,沉吟道:“也是,四五十年前的事,要查出来岂是易事?裁春司早已不在,无数秘密也随之一同烟消云散。不管怎么,梁辉终究是救了你祖父。他对映章,不会狠心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宋清辞苦笑了下,道:“我又何尝想把她牵扯进这些纷繁复杂的前朝纠葛里来。”
宋毓敏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映章来于野,归于野或许是对她最妥当的安排。这也是你祖父将她放归离开相府的初衷。”
林间细雪轻摇,梅香隐隐。
宋毓敏望着宋清辞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扬声叫道:“说起来,你恩师裴公年轻时曾是裁春司的一名文官。当年我还在那里遇到过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他后来也成了白鹿书院院首。”
宋清辞转身的刹那,旁边的白梅落了半身。
“父亲说的是苏先生?”
***
“苏大叔!”
洗秋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孤山寂寥,鸟兽绝踪,偶尔能看到雪地里留下一串串的耶兔子脚印。一间藏在半山腰上的茅草屋是白山里的唯一深色。
随着路程拉近,老旧的柴门被咚咚敲响。
正在檐下围着火炉静心煮茶的苏秉淮听到了外头传来的重重敲门声。他单手支着脑袋,在打瞌睡,敲门声太大声,把他惊醒了。
手臂滑了出去,撞到了杯子,把面前的书籍浇了一本的茶香。
苏秉淮惋惜地直叹气。
茶炉里噗通噗通地在沸腾,沸水也开始冒出来。
水沸声,敲门声,催促声,构成了这座孤山远景里鲜活的热闹。
苏秉淮套上摆在雪地上的一双木屐,从器具里掏出一把玉米,洒进了路过的鸡圈里。随后,他打开柴扉,被一大堆东西塞了满怀。
“苏大叔,新年安康。”
梁映章空出了手,又去捡掉在地上的一串腊肉。
“你独自来的?”苏秉淮把东西放地上,朝她后面的山路张望,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除了掠过的风什么人影都没有。
梁映章抬起一张笑眯眯的小脸,凑过去说道:“我离开相府了,京城我也没熟人投奔。今年我们凑一起过年吧。”
“胡闹。赶紧回去。”
苏秉淮推门送客。
梁映章脑袋耷拉下来,在那儿挤眼泪,卖起惨来:“明天就是除夕了,后天就过年了。你让我现在回去,我会冻死在山上的。”
说完,也不管对方拒不拒绝,拎起年货就往里面闯,从鸡卷里跳了出来,咕咕咕地直叫。
“苏大叔,这只鸡好肥,明天我们煮了煲汤喝吧。或者你想怎么吃,我来做?”梁映章追着鸡满院跑。
几根鸡毛从眼前落下,苏秉淮哭笑不得,“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问了书院里的监事。”
总算把鸡抓住,梁映章揪住老母鸡的翅膀,重新关进了鸡圈里,回头朝苏秉淮笑了笑,拍拍手径直走进了伙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