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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映章率先上了马车,也不等宋清辞。还刻意坐得离他远些,为了避免跟他说话,她干脆掀着帘子跟外面的绿绮她们东一句西一句,漫天漫地得瞎扯。
越靠近闹市区,道路就越拥挤,最后索性不坐车,徒步走去灯会区。
连着佳节三天,城里取消了宵禁,仿佛全京城的人一下子都出来了。
甭管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男女老少,本地人异乡客,大家都是平等的,共同沉浸在过节的气氛里,感受着无限的喜庆和欢乐。
梁映章被周围的气氛渲染,悄悄转过脸去抹眼泪。
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翁翁和青镇那个小地方,尽管翁翁将她保护得很好,让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她时常也渴望去山那边的千里之外看看。
翁翁病倒后,交好的许大夫来为他就诊,说他时日无多。
梁映章被叫到病床前,听他交代完托孤的事,还对她说:“阿映莫哭。你会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会看到这大魏的盛世也有你的一份光景。”
翁翁,大魏的盛世,我看见了。
攥紧的左手不知不觉被身边的人握住了,被对方轻轻揉开掌心,将她无处安放的生命在漂泊浩渺的人世间,紧紧握住了。
“兄长……”梁映章转过头去。
一滴盛载着盛世流光的眼泪从宋清辞的视野里,缓缓坠落。
宋清辞暗自叹气,只觉得自己又输了。
为什么是“又”?
像宋清辞这样的人,出生在簪缨世家,他一生做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紫绶金章,弄权为乐,从容不迫,皆得所愿。即便是改朝换代,他的士族仍会在更替的王朝里继续繁衍生息,堂前飞燕,朝朝辞暮。
一生什么都有,即是什么都无。
佛家云,圆满即终。宋清辞早已预见自己的一生,会与士族共荣,个人婚姻之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回到那一夜琼花楼上,他独自在阑干上沉思,下定决心会给傅仪贞一个最终的允诺。那是两人之间很久以前的约定。
熙攘的行人里,有一名平平无奇的少女驻足楼下,神情全然痴迷,沉浸在他看倦的浮光掠影里,仿佛世间存在无比珍贵的眷恋。
生平第一次,宋清辞没有得到某样东西。
“兄长?”
在被一句熟悉的叫唤拉回了现实,宋清辞放弃了他对人世间眷恋的抵抗。他再次握紧她的手,凑在她脸颊边,轻声叮咛道:“跟紧我,莫走散了。”
梁映章往边上开阔的湖面望去,“哎?船里的人是傅家姐姐吗?”
宋清辞闻声,目光移去。
画舫里走出来一名金贵男子,正低头与傅仪贞交谈着什么。当他发现傅仪贞的视线在岸上时,也朝这边望来,发现了人群中格外突出的宋清辞。
明月之下,碧波荡漾,花灯浮动。
一道比月光还耀眼的银光刹那间划破了水上的悠悠倒影。
那艘画舫的顶端,一名黑衣人一跃而下,手中的银光刺向了瑞王的身后。
第32章 烧船
湖面上突发的刺杀,令岸上的行人纷纷赶往湖边看热闹。
画舫上就有瑞王的护卫,沿河岸边肯定也有他的人。宋清辞倒不担忧一个刺客能躲得过那么王府精兵的防卫,他担心的是船上受惊的女子,傅仪贞。
望着船上激烈的打斗,梁映章的心悬得老高,慌张地握紧宋清辞的手:“兄长,傅姐姐会不会出事?”
远处是刺杀,周围是随时都可能慌乱逃窜造成混乱局面的路人。
宋清辞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顾好眼前的人。他拉起梁映章的手往空旷处走去,“京中武侯会很快赶来,我们先找个地方。”
冯魏在前面带路,来到了湖边的一家茶楼里。
此时很多客人都去湖边看花灯,要么闻讯去看热闹了,茶楼里客人不是很多,每个人的身份都可辨认,是个安全的地方。
安置好梁映章她们后,宋清辞与冯魏意会眼色,朝门口走去。
“兄长。”
宋清辞回头,将她眼里的担忧照收,道:“我不走。”
一队武侯赶来,从茶楼前经过,宋清辞叫住前面领头人的名字:“方傲。”
“宋侍郎。”
那名叫方傲的武侯回头,认出了宋清辞。这个方傲也是士族子弟,与谢琉璃同是武侯出身,负责京城的治安巡逻缉捕事宜。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城中增援了不少巡逻的队伍,以确保各地过节的顺利进行。
“侍郎,我等收到通知,湖那边的船只出事了。听闻是瑞王的船只?”方傲是从其他区域赶来的,并没有亲眼目睹事件的发生,故而向宋清辞确认真相。
宋清辞稍稍点头,“这条街上人流密集,最易受到波及,你们要及时疏散人群,避免发生踩踏事件。先顾好百姓安危。”
方傲是个聪明人,瞬间听懂了宋清辞最后一句话的警示。
他原本在听到下属回报瑞王的船只在他管辖的区域内出了事,震惊之余心神难定,唯恐瑞王若真出了事最后拿他这个治安官问罪,所以急忙带着队伍过来支援。被恐惧迷了心智,他忘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武侯的首要职责是负责百姓安危。
踩踏事件可大可小,伤亡惨重的例子历史上不是没发生过,桩桩是血的教训。京城人口在几十万,哪怕是小范围的踩踏也是大事,这才算是真的失职。头脑中快速地权衡着利益要害,方傲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稳定了心神。
他感谢地看向宋清辞,抱拳,声音洪亮道:“我等明白。”
说完,便迅速地指挥手下所有人前往人员密集处,做好布局,分派人员,开始进行各个区域内的人群疏导和引流。
解决了一桩心事,宋清辞在回想刺杀瑞王的那一名刺客。
选在这么一个日子里搞刺杀,那名刺客要么是对自己很有自信以为能全身而退,要么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来的。
宋清辞以为,更大的可能性是后者。
“兄长,你也在担心傅姐姐吗?”梁映章从茶座那儿走到他身边来,发现他眉头深沉,目光望着不远处那一片出事的湖泊。
宋清辞将手搭在她肩上,无声地传递安慰。
梁映章以为他沉默是不好意思承认,“夫人已经告诉我你和傅姐姐不会成亲。可你们终归是朋友,你若是担心她,就去把她安全带来。”
“那你呢?”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可……”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快去吧,傅姐姐在船上肯定很害怕。”
在梁映章的再三保证下,宋清辞只好独自离开,把冯魏留了下来保护她们。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里,梁映章站在门槛后面,手扶门框,低头沉思,想起前不久船上通明月光下,看到的那道刺客背影,有几分眼熟。
城隍庙外,那句令她心惊胆寒的宣誓浮现在脑海。
——“我要杀我妻女的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那位大叔的仇人是瑞王?他希望借助兄长扳倒的人也是瑞王?那么他这场刺杀,不就是把宋清辞跟刺客联系在了一起吗!而且他们还见过面!
街上明如白昼的灯火把梁映章脸上的恐惧照得分外扭曲。
“小姐!”
冯魏一个没留神,就让她从茶楼跑了出去。
此时,吉庆街上的人员已被疏散地差不多,路途上还有不少花灯被丢弃了在地上,灯火已灭,孤零零地被踩碎。
梁映章跑的途中被一盏花灯绊倒,身后一匹金甲骏马上伸出有力的手臂,将她从地面上揪了起来,放稳在地。
马下的少女扬起惊慌失措的小脸,挂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泪滴,真挚而惹人生怜,“韩大哥,快去救兄长。”
那日城门口的骄阳之下,一张相似的脸庞闪入韩舒的脑海。
“原来是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