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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明明是冷的,梁映章却仿佛被烫到了鼻尖,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发髻上的花钿松掉被甩落下来,“侍郎。”
红果靛蓝叶的花钿静静躺在宋清辞的靴边。
侧面散掉的一缕秀发落下,梁映章脸红不已,去捋头发。
绿绮正要蹲下身去捡,被宋清辞先拾了起来,握在右手里,他抬起左手,将梁映章脸颊边的秀发捞起来,再用花钿固定住。
梁映章身子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只要一平视,目光只到宋清辞的胸口,再往上就是他宽阔的肩膀,又白又直的脖颈,以及并不过分突出的喉结。
喉结上下滚动,清脆的嗓音流了出来,“日后你称我为兄长,不必叫侍郎。”
松雪的淡香气萦绕在鼻尖,近在咫尺。
梁映章屏住呼吸,把脸憋得通红,闷闷地叫了声: “兄长。”
第6章 松手
平时,相府里各院子都是单独开火,遇到节日或重大的日子,才会在挽星阁一同就餐。第一顿晚饭安排在这里,宋相的意思不言而喻。
挽星阁前,有一片月牙形状的湖。
到了夜间,夜幕升空,澄清的湖面接天上水,载满了无数寒星倒映在水中,因此有了“挽星”这个雅致的名字。
此时正值七月中旬,泛着黄绿光的萤火虫在湖面上和花草间飞舞,像极了湖水中的碎星,点点光芒,如梦似幻。
梁映章没想到,山间常见的萤火虫也能在相府看到,顿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了一丝丝的亲近。
“梁映章。”
前面有人在叫她。
宋清辞一身绯衣,在夜色里静静看她,面无表情,看上去让人不敢怠慢。
提灯领路的管家宋瞿也在等她跟上。
“我来了!”
宋清辞没想到梁映章是提裙跑来的,飞快得跑祉他的跟前,放下裙摆,几只萤火虫绕在她的发髻间,正好落在他为她插回去的花钿上。
“对不起,我看湖看入迷了。”梁映章喘着气道歉道。
裙子乱糟糟的,尽是褶皱,也不知道整理。
宋清辞藏在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转向管家,依旧面不改色地问道: “礼仪师傅请好了吗?”
“侍郎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宋清辞轻轻点了点头, “明日便开始上课,刻不容缓。”
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转身前,他瞥了眼梁映章,目光里射出一丝严厉, “以后不准把裙子提起来。”
说完后,又加了一条: “不准在人前疾步。”
相府无端闯入了这么一个人,宋清辞单纯觉得麻烦罢了,却没想到这种女子的礼仪常识还要他来出言提醒。
被说了后,小姑娘还不高兴了。
见梁映章垂着脑袋,像一朵焉儿了的茶花,宋清辞收了语气里的几分严厉: “你千里迢迢投奔相府,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要我说实话吗?”梁映章抬起脖子来。
宋清辞微微颔首,眉梢轻挑,冷厉的眼神威胁人,仿佛在说”你敢不说实话”。
梁映章倒是十分的坦诚: “我来京城是为了完成翁翁的遗愿,把玉佩还给它的主人,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相府小姐。我知道京城有政策可以给上京的流民就地安置,安排经营谋生。我有手有脚,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干嘛要留在这里白吃白住呢。”
宋清辞沉静的眼底,被她头顶飞舞的流萤搅动开了一丝的涟漪。
“你是觉得寄人篱下,低人一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自己的打算,当了相府小姐,我就不能完成我想做的事了。”
“你想做什么?”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你。”梁映章踮起脚尖,朝他那儿凑了凑,掩起嘴,神秘兮兮道: “说出来就不灵了。”
仿佛藏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古灵精怪的模样,满园生动的景致都黯淡了下去,不及她的神情令人好奇。
宋清辞低眉弹了弹衣袖上的一条褶皱,极淡地勾了下唇, “相爷说了,一年后,若是还不习惯相府的生活,你可以自行离开。”
梁映章十天都待不下去,竟然要一年。
她上前去,一把揪住宋清辞的衣袖,焦虑地追问道: “为何是一年后?侍郎啊不,兄长,能不能跟相爷说说情。”
刚提醒完不能提裙和疾步,这又拉上了手。
宋清辞处在微震之中,抓住他的手力气不小,猝不及防间,他的半边身子被拉了过去,胸膛险些磕到她的鼻尖。
“松手。”
“哦。”
宋清辞忍了下来,整理着衣冠,恢复清冷面色,义正言辞地提醒她: “离开相府的话,切记宴上不要在祖父面前提。”
“可你这样子,好像是知道内情的。”
“不准多问。”
“你…兄长太霸道了,我连话都不能说了还。”
“开口之前记得三思。”
挽星阁就在前头,翰林夫妇先陪着宋相先到了,就望见不远处在拉拉扯扯的二人,一个仰起小脸挡在身前,一个态度隐忍绕开了走。
“兄长。”
“不准疾步。”
梁映章听话,果真脚步慢下来。
宋清辞满意地抿起唇角,未曾察觉自己的笑容在外人眼里有多显眼。
宋毓敏颇感惊奇:“父亲大人您看,才一日光景,清辞就和映章关系这么亲近了。这么一看,清辞还真有几分当兄长的样子。”
宋相甚感欣慰,捋胡须侧身转向夫妻二人,正色叮嘱道:“你们要待映章视如己出。她出身不同,凡事多宽容些。”
说吧,转身跨进挽星阁正门的门槛。
宋毓敏肃穆面容,举止庄重,朝宋相的背影说道:“父亲大人请放心。映章的祖父对宋氏有大恩。我一定把映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般疼爱。”
陈嫣挽着丈夫的手臂,靠近他肩膀,酸溜溜地说了句悄悄话:“夫君是在怪我没有给你生一个女儿吗?”
见夫人不高兴,宋毓敏立即揽他怀里,柔声安抚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哪有责怪你的意思。”
门内,宋明楚几不可闻地“嗯”了声,独自走路的佝偻背影比平时多了些沧桑,更像是一位普通老者。
宋毓敏不忍再看,低下头,眼眶发热。
这时,旁边闪过一道身影,活泼地跃进门内,直向相爷的背影扑去。
“宋翁翁。”
“小心……”宋毓敏生生刹住了热泪,好在宋清辞一下跨进门槛,手脚利落,把梁映章揪了回来,也把宋毓敏七上八下的心安了回来。
宋毓敏拍拍胸脯,匀顺了气,“清辞,看好她。”
宋清辞在心底微微叹气,祖父和父亲不约而同地把梁映章丢给他管,似乎忘了他早已搬出了宰相府。
再者,户部侍郎的公务不比宰相和翰林少。户部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徭役等财政事宜,哪一桩都是繁冗至极。
他哪有闲工夫养叽叽喳喳的小鸟。
***
翌日,绿绮准备进屋去叫醒梁映章,却发现她早已起来,正在独自穿衣。
“小姐,您这么早就起了?”
“昨晚散席时,你们侍郎让我早点起来去给相爷问安。”
你们侍郎?
听这语气,有几分怨念,绿绮笑道:“是您的兄长。”
梁映章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过往要帮翁翁去镇上开店干活,有时要准备谁家结婚庆祝或祭祀用的糕点,都得连夜赶工。所以起的都很早,成习惯了。
再者,到底是宰相府,床具寝具柔软舒服,天还没黑丫鬟们就点上驱虫助眠的熏香,梁映章一沾枕头就倒头睡了。
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梁映章真担心自己被养娇了。
“相爷还没去上早朝吧?”
“正在用膳呢。小姐莫急。”
一急就容易出错,果然系错了带子。
绿绮放下手中的活,过去帮她重新系好,听到梁映章问她:“听管家说,绿绮姐姐一直在朗水院做事,以前是侍奉侍郎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