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的她睁开双眼,看向两人时,这场梦境便开始迅速崩塌。
苏绵皱了皱眉,用尽最后的清明直直地看向梦中的自己和陆钺。
将醒未醒之时,苏绵恍惚觉着那两人仿佛已经穿过这一切的虚无,将自己和陆钺看了个正着。
这一回的梦境,他们两人谁都没有遗忘。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紧紧相拥,沉默良久,还是陆钺先开了口:绵绵原本的家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苏绵一怔,几乎要把自己全都藏进他的怀中:有长风哥哥在,哪里都是家。
她想他们二人永世相守,生死同期,她不愿再让他那般孤守黄泉,独饮寂寞。
这一回的事两人没有再多言深说。
前缘朦胧,来世难追,他们心中都有同样的焦忧和彷徨。
宫务繁忙,陆钺即便有心陪她,也总是身不由己,而他所在的地方,所处理的事务,都未免沾了些血色薄凉。
这一切,他不愿她沾染分毫。
跟屁虫业务暂时无法如期开展,苏绵和他闹了一阵脾气后也便没有强求。
两人各自再多地嘱咐了几句,苏绵便率先挥手拜拜,去寻谢元说话。
此番苏绵身上也是揽了差事在的。那日于正阳宫中行刺之事只是个开头,她与皇后还远远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宫中的这些暗探细作一日不除,那日的事便说不准何时就会上演。
而彼时危机之际,苏绵嗅到了一股很是刺鼻的清淡药香,那之后她还谨慎地再确认了一回。
如今一切未定,还不知那刺客身上的药香味究竟只是个例还是难掩的特征,但苏绵到底更倾向于后者。
宫中人多事多,她即便心有所觉,也不可能一个个都闻过去,而医道之上,这世上能胜过谢元的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得清楚。
谢元如今就被安置在东宫旁的一处殿宇内,尚未走近,苏绵便嗅到了一股清苦的药香。
这熟悉而让人心中安适的香味让苏绵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提步迈入宫门,在见到谢元之前先看到了满院子的药材和药罐。
来,坐。谢元抬眼见是苏绵走了进来,也不因如今身份的变化而待她有何不同。两人一个研究药理,一个坐着听候吩咐,倒和从前相差不远。
等将手头的这一剂药搭配好,谢元才抻了抻胳膊,微微笑道:你不来,老夫也该差人请你们过来了。谢元在手边一堆的方剂之中寻到了一张沾了些许药渍的纸张,抬起胳膊示意苏绵自己过来拿:这就是官驿里头那碟子糕点的成分,不是一下子要命的东西,倒也是险得很哪。
这一张药方旁还附了细细的说明,苏绵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心里也觉像是呼呼地冒着冷风。
谢元捧过自己的茶碗慢慢地啜着,目光虚虚转向外间那一片片晾晒开来的药材。
昨儿晚上外头的动静谢元自是听了个分明,其间因果如何他也是问了个清楚。
陆钺这孩子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心胸宽阔,却绝非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单凭这药方里头那些要人生不如死的意图,昨儿那些奸险小人也死得不冤。
也亏得这丫头傻人有傻福,知觉灵敏,未在官驿中着了那糕点的道,否则就算这毒素可解,于身体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伤害和负担。
外头的事忙成一团,你这会儿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急事?谢元将方子从苏绵手中接过来: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多想,我这里正制着银针,回头成了,你随身带上,从此也就无碍了。
苏绵勉强笑笑,喝了杯温水压惊。
方才你那夫君已经差人过来说过你此行的缘由了。谢元叹了口气:昨日那刺客的尸首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面目全无,尸有恶臭,近之于身有碍。老夫仔细看了看,但也已经瞧不出多少东西了。
这也是苏绵定要记住那刺客身上药香的缘由。
如此欲盖弥彰,只怕遮掩身份之外,也是为了遮盖这股子味道。
从我所见的尸身情形来看,已经调配出了五六种的药剂医方,一会儿你仔细闻一闻,看看有没有味道相同的。
好,辛苦先生了。苏绵道了谢,接着又道:既尸身有异,那此刻那刺客的尸首......
已经焚毁了,就是怕有什么不对的,再传到活人身上。
苏绵这才略略放松了下来。
倒是有了些管家主母的架势。谢元略带调侃地看着苏绵:就是这家比寻常人的府邸要大得多,人和事也繁杂得多,你这丫头今后只怕要日日劳心了。
我是出了名的心宽。苏绵将心事放下,笑眯眯和陪着谢元叙话:可我如今只在意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前往雪原。
谢元脸上的笑不由地敛了敛,到了最后,也是无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那混小子舍不得你,不会拿这件事来玩笑的。
第177章 玉米
如何, 这几个罐子哪个与那刺客身上的药味最为相近?
谢元尽力查验过那刺客的尸身,只是尸首诡异,也不知生前服用了何种药物, 一旦身死, 其间种种,只怕于人有碍。
而今这几罐子新制的药膏皆是谢元尽力复制,只是终归未能深望细切,是以纵然极费心力,所成也终归有限。
这个时候,谢元便将这里头的希望都托在了苏绵的知觉上。
这丫头知觉敏锐, 嗅觉尤甚,即便不甚精通药理, 也较寻常人要强得多。
很多次的艰险和为难, 也都是凭着她的直觉和知觉方能巧妙避过。
这两个罐子里头的味道和那刺客身上的药味相近, 可还是缺了一点什么。苏绵一一指过两个药罐:这一个缺了一种与茶香相近的清苦味道, 而这一个缺了一点柔腻的腥甜。
谢元将她挑出的两个罐子掂在手中,一一细看了一遍,而后忽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老夫知之矣!
谢元是知道了,苏绵还是满脑门子的糊涂, 只是她看着谢元眼下一心钻研药物的事, 也识趣地没有多言。
眼见着谢元一时半会儿是注意不到她了,苏绵便挪了挪脚步, 悄悄地往门边退去。
还有那官驿里头的小吏一家子。谢元忙里抽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苏绵脚下一顿, 竖起耳朵听着谢元后头的话。
那一家子, 几乎从上往下都是旁人安进来的探子,往时也没什么大用,但偷鸡摸狗,心狠手辣的事没少做。那背后指使的人一直用银钱白白地养着这一大家子,养大了他们的胆子,也养坏了他们的心。如今,那些人是只认银子不识心,都没什么悔改的意思。
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一般都存着五毒之心,人食一时仿似无碍,却最是坏心软骨,埋没良知的。
对于这个结果,苏绵并不觉着意外。
人心善恶素难捉摸,要尊重物种多样性嘛。
只是终归还是觉着胆寒,觉着心凉的。
有没有想过,那官驿里头的人为什么不惜性命,非得害了你我?
苏绵看着谢元一心数用,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大了些,免得他听得费劲:因为谢先生妙手仁心,是殿下存活的最后希望,他们害了您,也就等于彻底将殿下......陛下的生路断绝。
谢元笑了笑:杀我,是为了谋长风的命,害你,是为了剜长风的心,无论哪一个得了手,他们纵然付出良多,也绝不吃亏。
他说罢起身敛眉直视着苏绵;你心里始终有个底,为人也太过良善,这是好,于天下,于长风来说都是大大的好事。长风这个孩子,打小历了太多的不平,你看着他仿佛是地位尊贵,可他这辈子所吃的苦,寻常人一生只怕都难历经几分。生生死死都过来了,可他失去的太多,心里难免存了怨戾之气,这都是人之常情。
苏绵微微垂眸,只觉心里一时极不好受。
谢元所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可每每多听一回,她都难免再多心疼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