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不识时务,不明是非的棒槌,若是陆钺处置了他,难免落得个小人心腹的名声,若是不处置,倒显得太子懦弱,一味仁厚,掌不住这朝堂的舵。
此事对于陆钺的影响且不多说,只说皇帝此举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威严摔在脚底下来回踩。信重他,跟从他的,最后没有一个落了好下场,如此种种,今后还会有谁一心保皇,一心效忠?
这段时日苏绵也没有虚度。
前殿书房可以让她学习的地方有很多。每日谈先生都会留一些作业或给她讲一些课程。那些课业也多与内宫外朝之事相关。有人引导讲解与自己闷头学习果真是有着极大的不同。谈伯安谈吐见识非同一般,其人心性深沉似海,苏绵学了多日,只越发觉着自己见识浅薄,却也一日比一日获益更多。
学习之外,苏绵也抽空出来仔细观阅陆钺平日里抄录的一些节略和要紧的公文章程,内廷外朝,千头万绪,苏绵所观不过沧海一粟,这也才明白御前行走的这些要员之中,哪怕只是打太平拳,说模糊话的,肚子里都各自藏了一套春秋,随便摘了哪一个出来都是经世之才,只是被这内宫纷扰,天家擂台给打乱了步子,扰乱了心性。
埋头学习的时日总是过得异常得快,等苏绵回过神来,外头已经见了些寂寥秋意。
与宁王世子夫妇的约又晚了许多时候,耽搁又耽搁,如今秋意正爽,碧霄清朗,倒也是个谈笑宴饮的好时候。
今日要往的是宁王世子陆钊在城外的庄子。因着陆钺说了一切以随心为要,苏绵便打扮得尽管简便,步摇耳坠一样不要,通身清清亮亮,却如芙蓉出水,清艳婉媚。
马车一路徐徐而行,苏绵不时掀起窗帘向外探看,偶见满目金黄明穗,和着天边越飞越远的鸟儿,倒有些天高地广,旷达任游的畅意疏朗。
马车中颇静,偶有些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都教苏绵觉着静谧而悠远。
是薛贵妃与全娘相见之事的奏报。陆钺见苏绵探了个脑袋过来,便抬手揽了她坐在膝上,将奏报拿给她细瞧:这回安心了吧?
苏绵细看过去,最后也略略松了口气,但心中又不由转出几许无奈的怅然。
薛贵妃之事自有人专程安顿探查,母女分离,相隔多年,其中情由最后只付予了这样一张薄薄纸笺。
全娘的性命也算是苏绵一行人当日一力保下。全娘生于民间,长于冯氏夫妇的倾心爱护之下,凭心说,苏绵不愿让她卷入这朝堂纷扰之中。也因此,相见之前,他们与薛贵妃之间早有协定,无论前后之事如何,都不可扰了全娘今后的宁静。
这样深而险的漩涡,若无十分的心智才势,一旦涉入,万死不得出。
薛贵妃最终选择不与女儿相认,想必也存着忍痛保全的念头。
薛贵妃今后会一心一意帮我们吗?薛贵妃身涉多事,若她肯一意相助,陆钺便能省力不少,于朝局也颇有助益。
至少不至恩将仇报。陆钺玩笑了两句,便将纸笺随手焚过,丢在一旁。
苏绵想到薛贵妃素日里那不管不顾的手段,一时觉着报恩虽好,可终归还是得悠着点,只希望找回女儿的薛素兰能寻回少许顾忌,不要一意地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徒留绝望和疯狂。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薄幸
庄园地界儿正是一派疏朗爽气的好时节, 好景致。车轿一路行至庄子深处,隔了老远,便听得几许咿咿呀呀, 隐约清丽的歌调儿唱词儿。
迎厅临水, 曲调缠绵,秋意凝稠,与这歌舞唱曲彼此迎合,倒也别有一番难言滋味。
宁王世子陆钊,世子妃潘敏已经在厅外相候,见二人下了马车, 便上前来依矩行礼。
陆钊亦生了一副好相貌,其眉眼俊朗, 言笑风流, 在苏绵看来自不如陆钺远矣, 只是也不得不承认这般样貌身份, 足以让很多人甘愿为之倾心。
臣妾迎太子妃娘娘往雅厢观戏听书。世子妃潘敏生得十分清秀端庄,虽无十分的样貌,但其通身气韵, 一言一笑,皆可见从容温雅, 落落大方。
苏绵侧首看了陆钺一眼, 见他含笑点头,方才跟着潘敏一道离开。
陆钊一直站在陆钺身后颔首恭送, 见二人行得远了,方才抬手作请, 邀陆钺入席相谈。
今日照说并无外人, 大魏男女之防亦不甚重, 若照着原本的规矩,他们四人大可同席宴饮,但既陆钊今日骤然更改,如此安排,陆钺也就听之任之,看他缘由。
总归苏绵身边守着不下十个明的暗的侍从护卫,若有什么,他这里也来得及前去照应。
当日殿下大婚,臣未能亲至相贺,今日这一碗,就当敬殿下喜得良缘,称心顺意。
陆钊言辞恭谨,但也不乏亲切。陆钺顺着饮了一碗,陆钊便颇为识趣地将剩下的酒水尽都撤换成果酿和香茶。
厅中门窗大开,厅外歌舞隐隐,似热闹,似寂寥,陆钺四下一望,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分辨。
殿下也看着了,今日这一番打整,原本是为着叙叙亲戚间的旧谊,谁知中间生了些变故,这才不得不请太子妃娘娘移步,也是臣思虑不周,怠慢了主子。
陆钺一摆手,并不要他说这些客套恭敬的话:既打定了主意,直说也就是了。
殿下也知道,从前家父......
你客套来,客气去,今日这话到了夜里也说不完,你我从前虽未共事,单论起来也是至亲骨肉,到了如今,也着实不必处处拘泥于这样的虚礼。陆钺的面容偏于一种冷傲淡漠的俊美,居于上位久了,生死来去,也便带了一些杀伐果决的凌厉迫人。从前刀锋外露,他从不懂温柔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寻到了自己的鞘,他的气度也越发地从容温和。
陆钊自认不是个心志软弱之人,从前他也算是玩弄权术,翻云覆雨。可见了这位文武功成的太子殿下,他方知什么才叫心服口服。
倒是臣过迂了。陆钊自嘲一笑,面色端得越发认真了起来:太子殿下可听说过冰山雪原之中,有关于雪王宝藏的传闻?
略有耳闻。陆钺呷了一口茶,在心里翻了翻这个消息,眼里也多了几分锐利的认真。
雪王此人,无人知其姓甚名谁,深追起来,此人更多的像是一个遥远而缥缈的传说和幻想。
其人一生峥嵘,最终却无意于王权富贵,只带着心爱之人隐居世外,从此生死渺渺,全然无踪。
只是传闻中,当年隐居世外的雪王将一批惊世之财藏于雪山深处,令人时代守护,遇明主而投,遇乱世而济。
陆钊此人的品性陆钺心中还是有一二分数的,这样的事,若没有个眉眼根底,他断然不会含糊出口。
眼见说到此时,陆钺仍旧无所在意,仿佛这财宝巨富于他而言不过烟云。
陆钊目光微闪,目中便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恭敬:臣得了可靠消息,而今五叔......寿王爷仿佛对此事颇有兴致,已经差了人向雪原循踪而去了。
这一折戏唱得正是精彩难言,苏绵平日里不惯听戏,偶尔有了闲趣,也是请人来唱个婉转悠扬的曲子来听。如今到了旁人的地界儿,偶尔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苏绵自己鉴赏能力不足,再一回头往潘敏那儿瞧,才看着其人仿佛已将这出戏看到了心里去。
苏绵一怔,不知怎的,倒也随着潘敏的神色生了些说不出的惆怅寂寥。
这出戏唱的是缠绵情致,只是其中难免有些离别误解,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心易变,情爱难长。
世人歌颂爱情,向往爱情,像是追逐水中月,镜中花,一生汲汲,到头方知不过是空梦一场。
苏绵也知情爱难求,两心难长。她的前世,她的今生,见过不少的离合悲欢,求而不得,到了最后,不是麻木自欺,便是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