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谢元方才搭脉的原因之一,但此刻他仍旧只能摇头:什么都瞧不出。
连先生都瞧不出?赵云涛深深地皱起了眉,先时勉力压抑的担忧都不由冒了头:若此物无形,设若太子如今病症当真为此物所妨,那岂不连半点法子都没了?
谢元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镇定些,你心乱了。
赵云涛阖目浩浩长叹,到底也没有再开口多言。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之外,苏绵再整了整衣装,在心里默记了几遍规矩和要紧之事,这才提着药箱,微微垂首含胸,跟在谢元身后踏进了宫门。
谢元虽上了年岁,须发皆白,身姿却犹如一树白杨,道骨仙风,瞧着像是随时都要超脱俗尘,临风而去。
他言行举动颇有高士之风,洒脱不羁,无拘无束,见识广博,言意深远。苏绵虽与他相处不多时候,却已不由将此人当做了极要敬重的良师长亲。想来凡俗中人得他一二提点,也总该十分受用了。
苏绵一路不敢抬头,只跟着身边人的动作走走停停,前头引路的不知换了几个,待她弯腰缩背得几乎全身酸痛后,才听赵墨晗在身边低声道:好了,可以松一松劲,没有外人了。
苏绵头晕脑胀地抬起头来,还未看清眼前景象,脚下就不由趔趄了一步。赵墨晗紧着扶好她,叹了口气道:你这身子骨不成啊,我家里有几套强身健体的招数,回头我让人送到你家去,身体好了,旁的事才能好。
苏绵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现在这身体状况的确不成,主要还是身子骨弱,不似她前世康健。
此刻屋中没有外人,苏绵才来得及四下望了一眼:咱们已经到太子宫中了吗?
到了,等一会儿就有宫人来迎。
苏绵一面应着,一面仔细去望,还小声与赵墨晗交谈:听说太子崇尚简朴,不爱奢华,今日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
赵墨晗一时没应声,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子表哥的确是不爱奢华,可就连他们这些家人也不知他究竟爱什么。那个人清冷得过了,一直以来只是顶着寒风冷雨带着众人一路向前,从没有放松,从不曾享受,纵是万人之上,心中却不知存了多少的艰难辛苦。
你在外头看着,有什么事就随机应变。赵云涛交代了儿子一声,便带着谢元苏绵同宫人往太子寝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更稍后更新~
第33章 怜惜
元和殿后殿是陆钺寝宫, 自出了方才那一间简素的屋房,苏绵便又重新躬身缩背,低眉颔首地鹌鹑状前行。
一路不敢乱瞧, 直到鼻间满溢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不必旁人知会,她也猜到这便已经到了太子陆钺的卧房。
国公爷请自便,奴才到门外守着,只是这会儿也将到太子爷服药的时辰,几位医官说话就来,还请国公爷快些, 人多,眼杂。最后四个字, 这内侍说得尤重, 苏绵心头亦是轻轻一跳, 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紧绷不安。
耳边传来门扇轻合的声音, 待赵云涛发话,苏绵才呼了口气,慢慢地直起身来。
此时谢元已行至帐旁, 坐于床畔,赵云涛凑上前照着他的吩咐小心翻动着帐中昏睡的人, 苏绵一不通药理, 二不便近身,便暂时停在几步之外, 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屋外响动。
帐中人被赵云涛和谢元挡了个严实,苏绵不好细看, 便先瞧了瞧屋中陈设, 也细细地嗅着空气中复杂难辨的味道。
待将屋中一一看遍, 苏绵未见太子,却已不由在心中为他勾勒出了一副清冷淡漠的轮廓。
身处这世上荣华之巅,居于天下最为富贵堂皇的地方,他却仍能如此约束限制自己,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此人心志该有多么坚定刚强。
苏绵唏嘘感叹之余想起往日里家人对太子陆钺的种种述说评价。
文武双全四字说来简单,可真要做成,且文成武备,又不知要历经多少寒暑,耗费多少的心血心神。
一个生来便注定不凡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并不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恣意人生,而是一场场心机谋算,一次次生死难关。一个人在这样环境艰难长大,又兼长久忍受病痛折磨,却没有长成一个自私偏执,滥杀无辜的癫狂昏人,反心怀天下,不惜生死,以武安国,以文定邦。
苏绵静静立在当地,看着帐中朦胧身影,一时想到书中所述,一时又念眼前所及。一时间颇觉恍惚。
玥儿,你来。赵云涛的话唤回了苏绵的神思,她收敛心神,依言上前,却见二人都是一副忧苦面相。
她心中一紧,听赵云涛道:你先从太子身边查起,细细地看,细细地寻,有丝毫不对都要说出来。他说罢大约也觉自己这话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有些唐突,可如今事态危急,也只好一切从权。
赵云涛与谢元一退甚远,还体贴地避过身去,只一连声地叮嘱:被褥衣物都要细探,此时不是讲究的时候了。
苏绵应了两声,抬手将帐子挽起,系带的时候她凑近一嗅,却只闻满鼻皂香,除了难免浸上的一点药味,便再没有其他的杂味道了。
帐中人静静地躺着,苏绵打眼瞧去只觉这人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虽然难免病中消瘦,却仍能瞧出如今这具病弱躯体昔日是何等英武风华。
想到赵云涛的叮嘱,苏绵纵然犹有踌躇,也不得不咬牙遵行。
陆钺的卧榻布置得极为朴素,里里外外几乎无甚装饰,苏绵脱了鞋,小心地绕过陆钺走上床榻。半跪下来的时候,她只觉这床板颇硬,几乎硌人。她伸手略在膝上垫了垫,忍不住望着陆钺叹了口气。
幸得帐中没什么奢华繁琐的花样,苏绵很快便将床褥床帐,甚至连床柱都一一检查过了。到了这会儿,帐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太子殿下还未得查验。
苏绵提起神,谨慎地缓慢凑近了陆钺,自然也不免将他的面容看得更加仔细清晰。
他仍在静静地昏睡,分明是生死难测,却偏偏不带丝毫颓弱之态。苏绵望着他,犹如看到了寒山顶上一刃浸满了霜雪,流淌着月华的寒锋冷剑。剑刃是极为锋利的,即便是刚硬的风,寒凉的雪,也几乎不敢触其锋芒。
他的肤色白皙,眉骨很高,眉心之间却生着一道浅浅的蹙痕。
苏绵皱了皱眉,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试试能不能抚平这道愁迹,却在将触未触之际猛地回过神来。
生至今日,苏绵从没有见过这样俊美的人,也没有见过这样峻冷得如同携了寒山雪雨的人。这是一种颇是桀骜锋利的俊美,这样的皮相骨相很容易让人心生爱慕,却也很容易让人惧怕退避。
苏绵慢慢地凑近了他,咬唇在他肩颈处仔细嗅闻。他身上的气味像是寒冬里傲立的松,清清的,冷冷的,却又蕴着一种说不出的浓烈得教人心悸的气息。
苏绵心慌了一瞬,却没有轻易躲开。她勉力定住神,又往前凑近了几分,几息之后,她不由心中发紧,心生不安。
他的脸畔唇旁浮着一股很淡很淡的,被隐藏在清苦药味之下的微微的甜,是那种她很熟悉的似血的腻甜。
这味道太过淡薄,饶是这样嗅闻,也总是若有似无,苏绵有些撑不住,两手微微扶住了陆钺的肩,而后稍稍直身,打算暂缓一缓。
究竟是衣裳,还是他的脸?苏绵挠了挠脸,再度俯身凑近陆钺的脸庞,她方一低头,便猛地顿住,而后一面手忙脚乱地起身,一面脸耳通红。
我我我......我绝没有要轻薄你!陆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也不知已经这样静静看了她多少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