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车上走下来,李忘舒扶着听珠的手抬头去看那自开国帝王时所传的鉴察司三字匾额,但见笔锋凌厉, 望之便已令人想敬而远之。
听珠不曾到过这等地方, 终归有些紧张。
言旷却闲适多了, 他将马车停好,方走上前去, 向门口站着的侍卫出示李忘舒的腰牌。
御尊福微公主的名字如今谁没听过?鉴察司虽独立各部之外, 但总要听命圣上。圣上亲封的御尊公主,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得罪。
况且,谁不知新上任的那司长,乃是出自公主府?
心里瞧不起是一回事,面上怎么做却又是另一回事,是以李忘舒进去倒是容易。
她多少听展萧说过些鉴察司的规矩, 是以也没令那些侍卫为难, 只自己走了进去,将听珠和言旷打发回府送膳食去了。
进得鉴察司内, 便见厅堂甬道,一应是横平竖直规整模样。
不似其他衙门府院, 总要设置山石花草, 这里并无置景, 入眼绿意不过几棵油松。那松树倒是生得极好,如今天气稍凉,不少夏花凋零,它却仍翠意葱茏。
只是单这一种,到底单调,兼之这里房屋墙瓦,多用黑漆,森然庄严之余,倒是越发压抑了。
外头天也不觉得多冷,走到这里倒是有丝丝凉意。
李忘舒在门口问了,道是司长所在乃是这鉴察司府院正中,坐北朝南,这里道路笔直,倒是好找。
只是她才走着,远远瞧见一幢气派屋子,还不待到近前,道路上忽就闪出两个人来。
他们身上也穿着鉴察司侍卫的衣裳,却是一脸冷意,说是哪里的刺客都不为过。
李忘舒一下就想起了当初逃命路上遇到的那来自各方的歹人,只是她如今经历了那么多,到底比从前胆大不少,她也在那二人面前站定,当先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鉴察司重地,闲人勿入。
本宫是来找你们司长的,退下。
鉴察司重地,闲人勿入。
李忘舒微微皱眉,面前这二人倒同个傻子一般,只会重复一句话。
果然昨日展萧说的不错,鉴察司里的那些人可不管她是什么公主不公主,她倒是想当个无法无天没规矩的公主,可鉴察司这些人可不会看眼色,更不会给她制造机会。
好在昨日她与展萧叙话,也没忘了正事。
早预备着是有急事时用的令牌,没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本宫是福微公主,是来见你们司长的。李忘舒抬手,手心里正躺着一枚黑漆雕字的令牌。
这令牌本是展萧旧物,是他当年出入鉴察司面见律蹇泽所用,如今他自己成了司长,这块令牌便到了李忘舒手中。
李忘舒也没想到,这些鉴察司的侍卫还当真是认令不认人,见她将那令牌拿出来,原本阻拦的两个人,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就像突然出现一般,闪身就消失了。
李忘舒被吓了一跳,不免更对这鉴察司肃然起敬。
若非今日宫外遇到钱大人都敢跑到她跟前试探,她也万不会今日就冒险到鉴察司来。
李忘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往内走去,谁想到,真到了那屋外,敲过门才知,这里头竟没人。
李忘舒站在那好一个气派屋子的外头,满脸无语。
屋里没人那两个侍卫还气势汹汹拦着她?她如今倒要怀疑,这鉴察司里到底还有没有个正经人。
她也没办法,更不知要去哪找展萧,是以不得不先往回走,谁料得这鉴察司里横平竖直的路似乎还暗藏机关,她没走了多远,竟是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如今这路上前后连个人影都不见,李忘舒又不敢喧哗惹人注意,只得硬着头皮找路,越找越是饥肠辘辘。
晨起上朝,她原本就只是略略垫了一口,如今下朝至此,又绕了这么良久,早是日上中天。
她越走越是心烦,想起言旷给她那张纸条,就越发无法心安。
正在她思量如今该如何进退之时,只听嗖一声传来。
李忘舒逃难数月,如今对这声音可再熟悉不过,虽无法辨认出自何种兵器,但是箭无疑。
她心神一凛便要往声音来处看,还不待扭过头去,已觉身体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又要惊呼,可还没出声,已有一只大手一下捂在她嘴上。
李忘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才看到来人竟是展萧。
他几步腾挪闪转,在李忘舒还没瞧个清楚明白的时候,便已闪身带她进了两间房子中间狭窄的廊道中。
嘘。展萧将她搁在地上站好,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
李忘舒睁大眼睛瞧着他,显然是发问,他只等得四周全都安静下来,才低声开口。
鉴察司里时有新人练习暗器埋伏,你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也不怕受伤。
李忘舒嘟着嘴:我又不知,我不过是想找你。
展萧心下欢喜,脸上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一脸严肃:你若想找我,便按我昨日告诉你的,这般受了伤可怎么好。
李忘舒眨眨眼:你是关心我呢?
我不关心你关心谁。他低声,似是自语,说完之后也不等李忘舒反应,拉起她的手便向那狭窄甬道的更深处走去。
李忘舒偏过头偷笑,也不敢太放肆,抿了抿唇,方看向前头:这前面不是死路一条吗?
展萧一边走一边道:鉴察司里都是死路,可到处都能绝处逢生。
那是两世里李忘舒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机关。
仿佛比在瑶山之中所见存放帝令的机关还要精巧。
分明是一堵砌死了的墙,可展萧不过是抬手拍了其上几块砖,那墙下竟就打开一个地道来。
他们走入地道,也不知怎么七拐八扭,再出来时,便已是在一个放满书册的大房子里了!
你在府中修的那个地道,便是从这来的灵感?李忘舒看着这足有三层之高的空阔藏书阁,不禁感叹。
展萧笑道:府中那个简单得多。鉴察司中的地下暗道,由历代司长督建,不断精良修改,如今除却密道,还有机括、暗门、地下河道数处,若非熟知其中地形原理,就是七天七夜也走不出来。
李忘舒惊讶地看向他:那你
展萧从容道:鉴察司入司的第一课,就是记背整个司中道路、暗道的所在和走法,记不住的,都死了。
李忘舒从前就知晓鉴察司非一般所在,也对展萧的武艺早有见识,可如今听他这么说,她才第一次对出自这个地方的人有了一种具象的认知。
她只知道出身鉴察司的人厉害,却不知他们竟厉害在这方方面面。
那季飞章和言旷,也都认得这些?
展萧看向她:怎么,不像吗?
李忘舒眨眨眼:有点难以相信。
展萧笑了一下:他们能出京驻守,反而是鉴察司中的佼佼者,这些密道当然不在话下。季飞章虽然风流,但幼时出身旧氏族,博闻擅记。言旷虽武艺算不得精,但轻功出色,且胜在会随机应变。他们只是看起来没什么大用罢了。
李忘舒听他说完,便也笑了出来:你也说他们看起来没用了,可见不是我看的有问题,该是他们隐藏太深之故。
她说完,又朝这四周看去,但见这藏书之所乃是规整圆形,一共三层,当中却是一通到顶,看起来比宫里的书阁还气派,于是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也是鉴察司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