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到了永安,终于能过几日安生日子,谁料到,竟然还是如逃命一般。
她见出了城,才终于从马车里钻出脑袋来,竟像当初夜奔并州一般,坐在展萧身旁。
永安城外的这条官道再熟悉不过,只是如今全然又是一种心境。
殿下就那么不愿嫁人吗?展萧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问题。
李忘舒原本随意哼着调子,一下停下来:你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意外,殿下为了不见那些夫人,竟甚至要逃到城外。
李忘舒没好气地道:我隔三岔五要上朝去应付那些老大人已经够烦了,可不想再因与哪位夫人说了什么话,又受一番弹劾。
她说着看向展萧:倒是你,从昨日一直就板着一张脸,话也没有几句,你倒说说,你是怎么了?
展萧自顾自地赶着马车,却没有说话。
李忘舒于是便凑得近了些:是因为那些夫人热络地给我介绍各府年轻士子,所以你恼了?
展萧还是不说话。
李忘舒想笑,又觉得这么笑他不好,便抿着嘴,收敛笑意,才道:我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当初是你救了我的命,还是你说离不开我呢。
展萧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没掌握好力道,马车竟然重重颠簸了一下。
李忘舒稳住身形才看他,盯着他看了良久,倒见那人连目光都不曾变一下。
她于是不瞧了,反去瞧旁边的风景:你可真是一同往日不爱说话。
展萧没应,只他自己知道,不过驾个马车,他手里倒已出了一手心的汗,旧日在鉴察司时都未曾这般紧张过。
李忘舒知他脾气,也知这般直接地问只怕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想了想,转而道:你可想好了到什么地方躲躲去?
展萧这回才开口:殿下若想清净,唯山野树林最无人烟。
李忘舒瞧着官道两侧茂盛的树林,似想到了什么般,忽然道:不若去锦屏行宫吧。
锦屏行宫落在永安城南,正在山中,原是早些年为避暑所修建,后来皇陵选址,离锦屏行宫更近些,这行宫就不再避暑所用,反而是住了许多守皇陵的侍从。
不过如今李忘舒要去那,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盖是自李炎死后,先皇后姜梧便移居锦屏行宫。虽说李炎是死于展萧之手,但皇室对外宣称旧主乃是突发恶疾死亡。
既是突发恶疾,先皇后自然要安置,锦屏行宫是姜梧自己提出来的,李烁当然也没道理不允。
展萧并不知李忘舒怎么忽然要去见姜梧,不过他一向不多问,马车倒是不声不响改了方向。
至锦屏行宫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李忘舒如今的身份,可是格外好用,一听是御尊福微公主来了,那锦屏行宫的下人也不敢怠慢,连忙接引。
这行宫废弃良久,好长一段时间不过住了些宫人,里头虽还能看出旧日建筑花木,可与宫中相比,到底凋敝。
那正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总不住人,远远看去竟有种凋敝之感,仿佛进了冷宫。
李忘舒想起幼时姜皇后对她的照顾,虽总隔了一层疏离,但到底挑不出错,如今这般,倒是令人心虚。
公主殿下,前方就是娘娘所居,娘娘不爱受人打扰,奴婢们一向不敢前往。引她至此的宫人恭敬地回禀,李忘舒抬头看了一眼,便挥手允人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毕竟曾在宫中照拂我,论理我也该瞧瞧她。
展萧点头:我就守在外面,若有什么事,就唤我。
李忘舒向他点点头,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殿中有些空旷,前后两进,中间隔着一道高高屏风,想来后头该是休息之处。
屋内栽种着不少盆景,虽已渐秋,但天气尚未凉,那些花都开得不错,姜梧正立在几株月季前,小心地剪下两枝已经病死腐朽的。
她着了一身月白长裙,并未戴多少首饰,与当年宫中模样好似判若两人,连李忘舒也微微一怔,险些没认出来。
听见有人走进来,她才将小剪子放进身旁的应书手中,抬头看过来。
你来了。
好像是知道她会来,久候在此一般。
李忘舒连忙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梧笑了一下:本宫哪还是什么皇后?见你如今一切尚好,又有自保之力,本宫倒也放心了。
娘娘在福微心中,便是皇后。
姜梧摇头,走过来引着她到茶几边坐下:既当初做了那样的选择,如今便不必再后悔。
李忘舒闻言垂下视线:是我对不起娘娘,也对不起福乐妹妹和阿臻。
姜梧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哀伤:你不必自责,便是你不来,福乐和阿臻,也迟早都需自己立起来。李炎,他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娘娘李忘舒有些意外。她的记忆里,姜梧与李炎一向相敬如宾。这些话不像是从姜梧口中说出来。
姜梧深吸了一口气:本宫住到行宫里后,时常想起以前的日子,也时常想,倘若当年不是本宫嫁与先帝,会否如今也不必落得这样下场。经营了几十年,到头来,如同大梦一场,何苦呢?
娘娘母仪天下,天下人感激。
姜梧摇头:你不必安慰本宫,本宫知道你因何而来。蕙妃妹妹的旧事,桩桩件件本宫这些年一直按在心中,不愿令你们父女离心,如今你既走了这条路,本宫也没必要再隐瞒。
她忽然拉住李忘舒的手,眼中全是殷切地期盼:本宫如今只有一个请求,福乐与阿臻养在本宫膝下,心思太过单纯,只盼今日本宫如了你的愿,你能看在本宫当年教养的份上,保全他们的性命。
那是一个母亲失势之后能为自己一双儿女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忘舒看着姜皇后,不觉竟眼中温热,那样纯粹的母爱,她前世今生,都未曾得到过。
第78章 了却身后
李忘舒是在锦屏行宫用了午膳后方离开的。
不知怎么, 姜皇后明明处处温和,她却总觉得有种哀戚。
也许是因为听了姜皇后说的那些事,又也许是被这行宫里的萧条所感染, 走出锦屏行宫的大门时,李忘舒反而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登上马车前,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似乎已然要被遗忘的行宫,而后才默然叹息,钻进了马车中。
她自然不知,在她走后不久, 应书便回了殿中禀告。
素日里盯着咱们的那两个丫头已经分别出去了, 想是去报信了。应书走进来, 在姜梧身边小声道。
姜梧瞧着面前的两盆花,笑得悲凉:自然是要去的。
娘娘今日与公主说了那些旧事, 恐怕不多久, 就要传回宫里,岂非又置身漩涡中?应书不解。
姜梧却道:本宫想让她救娴儿和阿臻,就总要给她些报答。她是舒月的女儿,总是有几分与她母妃相似的。这些事便是不与她说,她迟早也会自己查出来,本宫也不过是帮她免了些烦劳。
可娘娘说出来, 终归就又卷进去。
姜梧笑了一下:有什么相干呢?本宫已半身入土之人, 就算活着,也是在这深山冷宫里了却残年。便是将那些旧事瞒下, 你以为李烁便能饶过本宫吗?他不过也是在等风头过去,再除去本宫, 除去娴儿和阿臻罢了。
圣上既为帝王, 倘若做出这种事, 难不成不要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