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舒起身,走到门口将那柄躺在地上的匕首拿起来:幼白,只要我出去,我就有办法,把这万福楼都掀了,害你沦落至此的人在外头吃酒快活,你还没有亲眼看着他堕入地狱,你甘心就这么死吗?
沈幼白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她看见,离这张床不远的地方,展柔拿着匕首站着,却好像拿了一柄足以斩裂苍天的长剑一般。
那从离开玉江时一直被埋在她心中的仇恨,忽然就蓬勃的生长起来。
她明白,展柔想让她自己报仇。
可我凭什么呢
凭你是被他所害,凭你才是受苦之人,苍天若不帮你,就是天道不公。
匕首坚硬的剑鞘硌得李忘舒的手生疼,她面对着床上的沈幼白,却好像面对着前世被幽禁在西岐王宫中的自己。
赫连同盛得逞的狞笑,仿佛和那天夜里出现的高自明重叠在了一起。
她救的是沈幼白,可她更想救昔日的自己。
假如她那时跑了,假如前世她明白被强迫、羞辱,不是她的错,会否她便不会被战前祭旗,西岐就不会踏平天阙关
今日之沈幼白,不正如昨日之李忘舒吗?
展柔,你到底是谁?沈幼白缓缓开口。
李忘舒含泪朝她笑了一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死,无法惩罚任何人。
*
天光晦暗,金田县府衙的牢狱中,寂静无声。
木架上绑着一个人,衣服上的血液已然凝结,变成一道道暗红。
听见外头传来铁索落地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
展大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言旷走进来,皱着眉。
宋珧来了,对吧。展萧开口。
言旷点点头。
就算他跟展萧一早就猜测,这高自明敢在金田县如此张狂,定然是背后有人,但他们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鉴察司的宋佥事。
言旷曾在宋珧手下做事,他只觉得宋珧这个人残忍,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为了一个帝令的功劳,竟然利用高自明这样的人,更没想到,高自明借他的庇护,竟然在金田县鱼肉乡里,逼良为娼。
可宋珧毕竟是鉴察司的佥事,展萧如今又不能暴露身份,倘若他们今日真的先斩后奏,即使能从公主口中得知帝令下落,只怕也是有命回去,没命逍遥。
今日杀了宋珧,那就是要彻底反了鉴察司。
以他的做派,不会安然把殿下带回永安的。展萧垂下视线。
如今李忘舒被困在万福楼,宋珧总有办法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开口。
这一步真走了,只怕有帝令,也回不去永安了。言旷走过来,解开缚在展萧身上的绳索,季飞章说,圣上派了方小将军押送赈灾银两到兖州。本来队伍很慢,可两日前,方小将军突然单枪匹马,离队了。
展萧看向言旷:你觉得他是来坐收渔利?
我觉得,他是来一网打尽的。
展萧的身份禁军不知道,方靖扬更不可能知道,看他的样子,只怕和当时的展萧一样,是圣上亲自下令安排。
不管鉴察司内部在金田县怎样你死我活,代表禁军的方靖扬,都可以在最后一网打尽,既收押鉴察司,又押送回福微公主。
倘若鉴察司能审出帝令下落就更好了,一举三得,倘若没审出,那也简单。
西岐王已经要来大宁了,圣上只怕觉得这场戏演够了,就算朝廷找不出帝令,也不能让帝令落在西岐王手中。
怕的不是大家都没有,而是你有我没有。
言旷,李忘舒是一个人,她不是一件工具,不是筹码。
你倒是能救她,可你自己呢?言旷扭过头,不愿让展萧看到他红了的眼睛,你和宋珧一起死,那福微公主,又可会为你流半滴泪?
一个只能靠和亲苟延残喘的朝廷,也不会为我流半滴泪。展萧说着,扶着言旷的胳膊重新站了起来。
他一向运筹帷幄,好像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没把握的仗。
可想到那带着些娇气,却又意外地坚强的福微公主,他又觉得,假如今日他不去救她,就算安然带着帝令回到永安,他也一定会后悔。
可后悔,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暗卫身上呢?
高自明强抢民女的证据,你都带好了吗?展萧看向言旷。
言旷扶着他走出大牢:都带好了,还多了一份小溪母亲写下的血书。
小溪母亲?
那个小姑娘还有个姐姐,是死在高自明手中的。言旷咬牙说道。
夜色已然将整个金田县笼罩,大牢外死寂无声,县衙的府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而站在这里的,是身佩鉴察司腰牌的兖州属影卫。
他们可以在无声无息中包围整个万福楼,那是鉴察司司长律蹇泽给展萧的特权。
戌时二刻,金田县令高自明,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之下,由徐娘亲自相迎,走进了万福楼。
作者有话说:
这章挪到今天一起发啦,下章周二早晨更新~
*
专栏有各种完结小甜文《小公主与少将军》《全京城都在等王妃守寡》
预收《竹马夫君权倾天下》《暴君心尖有祸水》再次推荐一下~
第30章 蛛网
屏风遮影, 乐音阵阵,可谓尽得朦胧二字精髓。
徐娘不愧为风月一道的高手,这般安排, 倒好像是暂时地脱俗入雅了。
李忘舒坐在屏风之后,手中藏着的是徐娘给她的那把匕首。没有此前展萧给她的那柄锋利, 但如今倒也足够了。
经过并州的事,她倒对这样的威胁熟稔许多,人还未至,脑海里已有了许多可能发生的情况。
没等多久, 便听得屋门开了, 徐娘妩媚的笑声传来:高大人快请进, 不知昨日那位大人什么时候来,我也好准备着。
高自明笑道:你且去吧, 我对这熟悉, 不必烦劳你。
徐娘能猜到这高县令恐怕是有什么谋算,她也极有眼色,听到高自明这么说,便道:那高大人请便。展柔姑娘,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有人走了进来,李忘舒能透过屏风隐约看到高自明的身影。
乐声起, 轻柔舒缓, 与如今该有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展姑娘。
李忘舒抬起头,隔着屏风道:不知高县令亲自来此, 有何要事?
万福楼是什么地方,想必展姑娘应该清楚, 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李忘舒轻笑了一声: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想必高县令也应该清楚。
她在赌, 赌高自明是知道她的身份才设局让她和展萧分开,除了这个赌注,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让高自明知难而退。
索性,她赌对了。
高自明原本在朝着屏风走,这会停下脚步:早就听闻公主聪敏机警,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既知道我是谁,还这么胆大包天,敢做出强抢民女之事?
我若不利用那些流民,又怎么能让公主心甘情愿,来到万福楼呢?公主身边的人,可不好对付。
说吧,你是什么目的,不惜搭上那么多无辜女孩。
我是什么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公主在这,且走不了。
你在金田县,做这样的生意多久了,害过多少女孩,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兖州灾情,金田县最为严重,也是拜你高县令所赐吧?
高自明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公主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想着那些女孩,当真是英勇无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