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倏也想起那一次,努力板着脸,我没有拒绝,我只是让你别说了而已。
是是是。衣轻飏去含他耳垂,云倏伏在他肩上,嗅着阿一散在榻上的发丝上皂荚味道,感受到他的手自腰部滑下,脸渐渐有些发烫。
阿一的指尖与手心,是他修行万万年以来,唯一真切感受过的温度。
无论如何苦修也压不下去的渴望,终于一朝得偿。加上双修之法的厉害,喉咙更干渴愈加。
云倏早已记不得这八百多年行来的不易,只记得初见阿一时那一眼,几乎转瞬间,他所贪慕的人世间的温暖,便在此刻拥他入怀。
八百年的过程无需在意,重要的只是今朝此刻。
衣轻飏鼻尖点着他,声音也有些暗哑:大师兄想要了吗?
嗯。云倏从他胯上撑坐起,直白地俯视着他,我想要。
想要阿一。
衣轻飏便笑着探身,用齿尖咬住云倏腰上衣带,轻轻一扯。眼神向上扬起,勾人的妖孽一般,美到近乎炫目的脸浮着点点笑意,以商量的口吻道,大师兄,明日后你便闭关吧。
云倏拉扯他道袍的手一顿,眼底透着不解。
为何?眼下,我似乎没有闭关的必要。
衣轻飏随口给出一个理由般:若大师兄也在,未等我禁阵画好,玄门便攻上浮幽山了吧。
云倏虽觉得自己可以暂不出面,但阿一如此说,总有他的道理。便颔首道:那我明日便
云倏忽然意识到,等自己出关时,即是何种时刻了。
衣轻飏微微蹙眉,在他腰上掐了一掐,对他手上停住的动作表示不满。
云倏抿了抿唇,垂眼及时掩去眸中的负面情绪。将单薄的双唇凑上去,在衣轻飏眉间那道命运标志般的红痣上,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印上一个吻。
明明是代表天道之恶意的标记,却被吻之以虔诚,视之若珍宝。
衣轻飏也是一顿,眼帘扇了几下,轻轻擦过云倏的下颌线。
大师兄他拥住云倏双肩,脑袋埋在其中。
嗯?
无论大师兄选择什么,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都会以命追随。
因为你便是我的道啊,衣轻飏用眼睛笑起来,是我这样的人,活着的全部意义。
即使脑中尚未明辨为何突然说这些话,但云倏心脏仍下意识地,不明缘由地因他的笑容一颤。阿一他还待说些什么,话语便被他的吻吞没。
这一夜大雪封山,万籁俱寂。
而他们堪称疯狂地在这寂静的天地间拥抱彼此。
似是想在这绝寂的雪白中,撕扯出什么别的颜色。
大雪,一夜未停。
全道门的伐魔之征,六大派之一的清都山自然也要参与。
而且作为表率,出力不能少。
虽然清都山名义上的掌门容与君云倏,因修道突有感悟而闭关,但清都山上下近半的修士,上至师祖笑尘子,下至刚到炼气之境的入门弟子,均响应伐魔号召,奔赴极北浮幽山。
望着下山时浩浩荡荡的蓝白道服的弟子,六师兄栾泽眼眶微红,与留守门派的余下弟子们一起,对着山门的天尊神像祷告。
无上天尊,请您保佑,让他们每一人都能平安归来。
愿灾祸,愿大劫,远离这片土地的每个人。
浮幽山离得最近的那座镇子,这半月来,陆续为乌泱泱的修士所占据。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门派弟子,也有自发响应的散修。
镇上原本居住的凡人也被遣散,由最近的六大派玄天观的人负责安置。
镇上住不下的修士,便在附近安营扎寨。
浮幽山上的众邪修们肉眼都可望见,远处密密麻麻如蚁的修士。
玄门安营扎寨的最前线,离浮幽山山脚不过十几里距离。
待六大派主事者齐聚于山下主营帐,一通祭天祭地的大会后,伐魔之征正式打响。
修士们分作三股力量,往浮幽山山脚推进。沿途受到了严阵以待的邪修们的奋起抵抗。待三日三夜终于推至山脚时,玄门也付出了不低的代价。
但真正的伐魔之征,还在于明日攻上浮幽山之后。
可以预想,邪修们的反扑也将愈发惨烈。
却说攻山前一夜,清都山休整的营地里,忽然有人高呼:我真的看到了!十七师叔的徒弟流时师兄,真的就在浮幽山上!他白日还在观察底下战况呢!
不可能!另一个年轻弟子驳道,流时师兄是咱们第三代弟子中天分最高的,怎么可能轻易投了邪修?
这和天分没关系吧?那名声称自己看到的弟子,争得面红耳赤,十七师叔的事对他打击这么大,就算堕魔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另一名弟子便道:十七师叔的枕潮剑还被他带走了呢!以前我上过十七师叔的剑术课,枕潮剑要是出现了,我能感觉不到?
拿走不一定要用吧?
司青岚见他俩争得快打起来了,头疼不已:好了,都给我安静点!
两名弟子怏怏闭嘴。
流时那孩子,性子确实司青岚也有些黯然地低下眼帘,十七不在了,也是我们没能顾好他。
步九八便撇嘴嚷嚷:是他自己执意脱离师门的,关二师姐何事?
衣轻飏与他碰了下水袋:英雄所见略同。
叶九七扶额:你俩就别瞎掺和了。
司青岚黯然过后,抬起脸时已恢复往日神态:流时若是真的堕魔了,我们能救便救。不能救,便看他个人造化了。战场无情,我们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他自己的路,我们终究不能替他选的。
说到末一句,司青岚忽然忆起那日山洞里,十七流着泪要他们杀了他的那一幕,不禁万般怆然。
弟子们也停下说说笑笑,脸上神情各异。
三日三夜的厮杀,终究也让这些不沾纤尘的高门修士们认清,战场是真的会流血,会牺牲的。
一定要这么做吗?
只能这么做吗?
这一战,或许每个人皆在心中叩问过。
但很快,他们又都在心里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道不同,立场天然即不同,就算没有大劫悬在头顶,也终将为了各自信仰走到这一步。
第二日的攻山之战中,流时还没见到。
倒是山头上督战的那位,竟是魔尊长乩本人。
魔修妖修们沸腾了不止一个度,就连玄门修士们也有些慌手慌脚。
楚沧澜单手扶劈云刀,击退一圈围拢过来的魔修后,于满目疮痍的战场中长身而立,抬首远望浮幽山上那人。
长乩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
二人目光久久相对,谁也没有错开。
楚沧澜再一次意识到,他眸中意志之坚定,甚至远在自己之上。
长乩忽地抬起手,轻飘飘往下一落。那道纤长手腕上的银圈在楚沧澜眼中一晃,他甚至能听清那道清脆的铃响,是那么悦耳。
只是,这是下令的手势,杀戮的号召。
新一轮邪修自山口涌出,楚沧澜转眼便重又没入包围之中。
那一天,双方的边界前后不断反复。直至夕阳,楚沧澜已满面满手皆是血,只记得出刀抬刀的动作。身边的同门,也渐渐只剩零星的几个。
麻木地回到营地,掬起一捧水擦净满是血污的脸时,楚沧澜才渐渐恢复意识。
这样的杀戮到底有什么意义?
楚沧澜不明白,缓缓仰头望向星空。星星们以某种特定的规律排列,闪烁在隆冬的夜晚。极北的浮幽山又开始飘雪,四季往来便是如此。
天道不可违,星星如是,四季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