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似笑非笑地看她:你缺娘亲么?
吹盏有些迟疑:不缺吧?不过爹爹若是想寻个娘亲,便尽管去寻好了。
爹爹却只逮着她前一句问:怎么个不缺法?
吹盏:唔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道长!我、我觉得,他就像我的娘亲,虽然说话冷冷的,像是脾气不太好,我也有些怕他可是,他就是像娘亲一样照顾着我们呀。
爹爹却蓦地噗嗤一声笑了。
吹盏有些恼:你笑什么?
爹爹悠悠地说:他可不是我的娘亲。
吹盏撇嘴:道长是你的哥哥嘛,我晓得。
爹爹语气幽幽:你真晓得就好了。
吹盏一听这话,倔劲便上来了:我可不是小孩儿,我当然晓得了。
哦?那你晓得什么?
我晓得吹盏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爹爹你喜欢道长!
却不想爹爹显得不以为意:嗯嗯,你喜欢,我喜欢,大家都喜欢。谁不喜欢呢?
吹盏恼得跺脚:我还晓得,爹爹你喜欢道长,跟我的喜欢是不一样哒!
他神色一怔,眼睫倏地扇了下:你怎么知道?
一诈便诈出来喽。
我瞧见啦!吹盏语气笃定,那对大眼睛里却藏着些似懂非懂,我瞧见道长睡着了,爹爹你摸了摸道长的脸,看了他很久,表情就像要亲上去一样!我也喜欢道长,可我就不会这样。
他神色多了些讽刺的意味:那你觉得,这算什么喜欢?
吹盏辨不清他的讽刺从何而来,只凭直觉答道:就像那位小姐对爹爹的那种喜欢?
他不禁有些意外,吹盏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能如此感觉敏锐。但想来也是,没有任何身份、关系和经验束缚的小女妖,看这人间,才是真正只凭一颗心来看吧?
吹盏看他的意外神色,不禁有些自得,昂着下巴道:我还知道,在凡人之间,这种喜欢是要拜堂成亲的那种!爹爹要寻亲事,为什么不找道长呢?道长多好呀!
二人说话间已走到家门口。亭亭如盖的梨树自墙内探出,撑起一片绿蝉浓荫,他边开门边摇头道:你见过男子和男子成婚的么?
吹盏刚想反驳,可认真找了找,好像每回她瞧凡人成亲的热闹,的确都没瞧见这种的。
可那又如何?小女孩进门时嘟囔了一句。
他将盛满瓜果的竹篮放井水里冰着,闻言只是一笑:当然不止如此,盏啊,你知道两个身份、寿命和过往都不对等的人在一起,有多难吗?
他的话,让吹盏恍惚间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凡人。娘亲守了父亲很多年,直到他老去,病死,心也便跟着死了。
而吹盏知道,身为他们的女儿,半人半妖的自己既不受凡人欢迎,也不受妖怪待见。所以娘亲死后,她也一直坚信从未谋面的爹爹还活着,这世上还是有人喜欢她的。不然,那般承受世上所有人的恶意而活着,实在太难受。
可是吹盏轻轻开口。
她的亲生父母在一起时,便不知道,这样的喜欢是不被世人接受的吗?
爹爹,还是想和道长在一起的吧?
他却笑了,极美的狭长双眼弯起,眼瞳似璨丽的星子,盛满温柔的笑意:我现在不是正和他在一起吗?
可是,小女妖傻傻地问,你们没有拜堂成亲呀。
那样才叫在一起吗?他学着道长模样,揉了揉女孩脑袋,我喜欢他,他也反正,不必立以誓言,我们也会相伴到老。光是这样,便是世上多少有情人奢求不来的结局了。
他稍顿,脸一半落在树荫下,在阴影里沉默着,一半落在暮光中,昳丽惊人。
而我,一定会先他而死。这样说来,最自私的反倒是我。
吹盏轻轻抬头看他:我不懂
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凡人。他也缓和了语气,逗趣般说,或许,只有在死前,或者以为自己快死了,才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吧。他想到了狱中那个吻,那一次胆大至极。
除此以外,他垂下眼,字斟句酌道,我很珍惜,我眼下所拥有的一切。
爹爹去忙活晚饭,在后头喊道,让吹盏去巷口看看道长还有多久回来。吹盏乖乖去了,方一开门,才发现墙外梨树下,道长便站在那片浓荫里,见她推门,静静地望过来。
她霎时怔住。
那双不皂色的眼眸深深,自深渊中望来一般。那深渊中,间或大风一般,刮过一些不知名的深沉复杂的情愫,而后沉寂于渊底,积成一地灰。
而那玄衣道长,自那浓荫下,不知立了许久。
也不知,听到多少。
作者有话说:
《论各类人对阿一的评价》
问:阿一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师兄:完美。
郑允珏:好兄弟。
叶九七:是个好人。
吹盏:爹爹虽然懒惰,却实在美丽。
步九八:翻译一下,除了脸啥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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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人间客|七
水声哗哗自耳边流过, 海潮从海天相接处翻滚而来,重重拍在岩石上, 瞬间碎成一地零散的水珠。
残余的潮尖舔舐那亘古的岩, 缱绻又不甘地退下。
就如离岸的船,即使被抛下海中,仍贪恋陆地的怀抱, 缱绻着随海波迂回。却又被离岸的潮再打进海中, 没入那无边无尽的水天一色。
阿一以前是不以为自己会晕船的。幼时他便搭船流浪过各地,坐船便像吃饭似的习以为常, 如今却还是低估了海浪的惊险。
晕头转向间, 只能趴在抱元子的膝上,将所有的难受埋进那一膝温暖之间。那温暖, 足以将缺失的包容重新纳入他怀中。什么抛弃,什么流放,都可以不记得了。
眼睛里只看得到窗外一阵阵掠过的海鸟,闻到海水的咸湿气,与道长身上属于道观熏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抱元子的手落在他鬓边, 一下一下,似有若无地抚他长发。他轻轻闭上眼, 听见房间外头, 格外有精神的小丫头吹盏与船公们搭话。一个船公说:这点风浪算什么, 这还是海峡内,风平浪静得很, 去了外头才真正晓得大海多厉害呢!
梧州三年任满后, 再调他地, 梧州百姓沿途相送, 乡亲父老多是泪流满面, 说要为他立生祠纪念他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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