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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76)(1 / 2)

且玄知病中那模样,做不得假。

他能理解玄知做法,同样更能理解昏君做法。毕竟昏君就是他自己。

站在晏轻衣的立场,亲人的死无法挽留,而玄知的辞别,恰是世上他仅可挽留,也能挽留的几样东西之一。哪怕借以世俗权力。

玄知诚然可独自脱身。可走不掉的,是整个玄天观。

夜里衣轻飏便歇在侧殿。

侧殿,昏君的一用物品俱全,前几日未批完的几沓折子还搁桌上摞着。衣轻飏等伺候他洗漱的宫人们潮水般退去,随手拣了几封读。

一看便了然为何积压。

全是台谏官们上的书。满篇阴阳不可颠倒、天道不可藐视、人伦岂能罔顾云云。

衣轻飏翻看到最底下的几封。自己还批过一句朱笔,统一的「卿所言甚是」。

但就是不改是吧?

衣轻飏将折子随意掷回。

枕着手臂躺下,他不自觉望向与后殿仅隔的一面墙壁。昏暗墙面上,树枝蝉影纷乱,像交错的人心、延伸膨胀的欲望,生生不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早起时他去了后殿一趟,玄知还在昏睡。下朝后上朝时不免经历一番台谏官们的唇枪舌战,他轻手轻脚入殿,玄知仍在昏睡。

心不在焉用完午膳,玄知仍紧阖双眼。衣轻飏唤了太医来。满院的太医乌泱泱塞满千寿宫,来了去了,只说贵妃身体如常。

看周围宫人,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贵妃沉睡。

衣轻飏摁住胸膛下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平稳地跳动着,偶尔传来清浅的痛感,更多时是酸胀。似乎晏轻衣本人也习惯了如此。

紧张了一夜一日,也局促了一夜一日,不知大师兄醒来自己如何面对。眼下这紧张与局促却都失了对象,跟墙上纷乱树影一般,乱他心神,扰他安眠。

可待他伸手,摸到的只是面墙。再没有别的了。

可又能怪谁呢?

砌这面墙的,也分明是他。

如今长庆六年。他们如此已四年。

午后,衣轻飏索性便留侧殿批折子。

拣出那些谏官们激昂的言辞,阅些实用的。腰背坐酸了,他搁笔抻抻身体,忽听外面兵荒马乱,他心跳陡然加快。

站起身,愣愣的,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幸而有人进殿来禀他:陛下,贵妃醒了!

他这才得到理由,整理衣衫,往后殿去。太医几乎常驻千寿宫,贵妃一醒便有人去报信,衣轻飏愣神那一阵,已有几个腿脚便利的年轻太医提着药箱来候。

众人给皇帝行礼。

衣轻飏摆摆手,脸上淡淡辨不出波澜。帘帐后传来几声低咳,男人沙哑的嗓音问宫人,自己睡了几天。

衣轻飏停在帐前。近乡情怯。

可是陛下?男人倚着靠枕,抵唇低咳了几声,凝望帘帐后那道细长人影。

衣轻飏换好神情掀帘,笑问:可好些了?

美人的笑脸总归令人心旷神怡。可无人敢直面圣颜,有资格直面的,也难觉心旷神怡。

玄知以一贯的口吻答:好些了。谢陛下关心。

客客气气,礼礼貌貌,让人挑不出错处。

衣轻飏未能从他语气中,辨出他们如今是何境地。

玄知正在喝药,将碗放下。侍女躬身退去。衣轻飏榻边坐下,犹豫了下,试探去握他手掌。视线中,玄知眼睑轻颤一下,却未阻止,也不挣脱。

掌心才沾上药碗余温,正要散去,便为衣轻飏掌心温度取代。

玄知没有回应,只垂眸凝视他脸。

他们安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衣轻飏带他手掌贴于自己脸侧。不知他们双方在汲取谁的温度。

衣轻飏小心翼翼的,伏下身,虚压入他怀中,轻轻絮叨:

别离开我。

他眼眸凝视着被面。

别离开我。

玄知顿了下,另一只手抚摸他柔软发顶,一如儿时。

却不再回答他,不会离开。

阿一,我在。

他学会了做人该有的残忍。

可我不会永远在。

晏轻衣高坐殿上,眸色懒怠淡漠,语调带不明意味上扬。

你就是言弃?

半梳小辫半散着发的邪气少年,像小孩学大人模样,行了个古怪的拜礼。

晏轻衣唇色淡薄,把玩着手腕上红绳系着的玉佩,据说,你在钻研长生不老之术?

少年一谈到自己便咧嘴笑了,这回躬身的姿势自然至极:英明的陛下,我所钻研的长生不老之术不仅能使您长生不老,还能使您永葆青春,生龙活虎,百岁仍能延绵子孙,生生不息。

当然,长生不老只是我钻研的一个小法术,我更擅长的是开辟混沌、召鬼唤魔,助您一统天下,山河永固

晏轻衣不耐抬手,行了,朕对山河永固不感兴趣。朕只想一人长命百岁。

言弃道:要一人长命百岁,自然是小事。不过

他狡黠地眨眨眼,仰望殿上的美人:陛下答应我的事?

晏轻衣挑眉:助你钻研禁阵?放心,对朕而言,自然也是小事。

观星台供你使用,如何?

言弃脸懵了懵,随即喜不自胜:观星台?就是那个传说聚天地灵气最佳的地方吗?

自然。晏轻衣起身,像是急着去什么地方,淡淡下了定论,以后你便是大齐国师了。

言弃做邪修这么些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给一个正道修士看病,还得想法子帮这牛鼻子老道长命百岁。

但想想那美人皇帝给他提供的条件

毫无邪修尊严的言弃,喜闻乐见屈服了。

但,天下哪有白占的便宜?

见那道士第一眼,言弃便骇然发现,他竟只余一年不到的寿数。

一年要活到百年,这是皇帝薅他羊毛哇。

那道士睡在廊下躺椅上,夏末了,仍用厚毯子掖着。见进来个邪修,道士也只淡淡抬起眼皮睨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经书上。

言弃拿出好些罗盘、人偶、手指头。

盘腿坐在廊下鼓捣一阵。他支着下颌歪头,奇了,奇了,你明知自己只剩一年寿命,合该形容枯槁,却仍用修为维持自己模样与常人无异,这不死得更快么?

玄知目光不曾移开纸面。

言弃若有所思:看起来,你也并非对那美人无意嘛?

这玄知在他们邪魔外道界可出名了。言弃来之前便听说过。

玄天观大弟子七年前被凡人皇帝掳进宫做了贵妃,这不笑掉他们大牙,他们便不配称之为邪修了。

回应言弃的仍只有翻书声。

言弃也不在意他搭不搭腔,自顾自揪自己小辫子,观星台我也想去,可保你长命百岁也太难了你能配合我点吗,喂,牛鼻子?

玄知终舍得给他反应,淡薄眼睑低垂,似哀悯无悲喜的神仙:这就是皇帝答应你的条件?

言弃耸耸肩。

又八卦道:你这不挺关心那美人的嘛?

玄知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那片四四方方的天。难得的好天气,天像雨水擦拭过似的,蔚蓝万顷,没有一丝云彩。

他语气沉稳,似尘埃落定,又答非所问,生死于我而言,如闭眼睁眼之间。你无需白费力气。

言弃只道:我听命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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