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很乖(至少在他面前很乖)的小师弟,突然说出这种直白的话。云倏脚步一顿,一双雾眸看过去。
昏暗的山洞内,衣轻飏胆子大了许多。他知道,如果走出这个山洞,重新回到太阳底下,默许他们的关系回到常态,他就再也不会说出这番话了。
于是他凝视大师兄的眼睛,一口气不停歇地说:
原来在大师兄眼里,身体与感情竟是能分开的?那么不好意思,我做不到我的身体所做的每件事,都不会背叛我的感情。
即使它要背叛我的情感,我也会提前毁掉这无用的躯体。
云倏的唇没了血色:同归于尽?
衣轻飏弯起眉眼笑:同归于尽。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好的做/爱,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大师兄上辈子说这是事出紧急,他还会傻傻地相信。但既然大师兄是重生之人,怎会不对赤楮花对他起的副作用一清二楚?而在月牙潭边,甚至是大师兄一步步默许着,或者说引导着他饮下潭水。
如果说是为了解毒,那这「毒」不就是他下的吗?但大师兄又是那么一个重视「尊师重道」的人。
天地间的灵气已不再排斥衣轻飏的身体,一经吸收,再也不会外泄。
如果大师兄是为了改善他的体质,避免他重蹈覆辙,走回上辈子邪魔外道的老路呢?甚至为了避免他知道,还打算消除记忆「灭口」。
那么,这样的善解人意,这样的善心
他不需要。
呸呸
郑允珏从沙丘里艰难爬出,趴着地面苦着脸吐沙子。
沉默一会儿,他忍不住骂:我他娘招谁惹谁了?这个障又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郑允珏迅速默了一遍天道的计划。
上古怨气不该在这时候出现。他娘的,勾陈弓?不是还在地下埋着呢吗?不是还要他去引将来入魔的衣轻飏去发现吗?!
这他娘的怎么提前了?他信息这么滞后了?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郑掌门问候了天道八百遍亲娘,从地上拍拍灰,振作地爬起来。
一定有哪儿出了差错。他细思。不止是容与君不对劲,姓衣的更加不对劲。他不该是这个状态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郑掌门领着一份工资,打着正道与天道两个地方的工(将来还得在衣轻飏手下打三份工),叹息不已,又任劳任怨。
找不到那俩,他也不想寻,反正也出不了事。
把沙子里那些胡商们都刨出来,好歹都还有气儿,他挨个挨个拍几掌,掌力中夹杂灵力,便把人都给拍醒了。
几个胡商们醒来第一眼便骂了句话,情绪激动。
郑允珏猜测,多半类似于中原话的「我的个亲娘」。但也看情况,如果是姓衣的那祖宗,多半骂的是「你大爷」。
想到这,郑掌门笑了。郁闷的阴云也勉强算散去。
大胡子吐干净沙,凑过来问:道长?这这就没事了?我们活着走出那片沙漠了?
郑允珏笑着看他:那不然我在跟鬼说话?
大胡子跟他同伴们提心吊胆了一路,总算松了口气。
诶,那两位道长呢?不会还在底下埋着呢?
郑允珏指指天上,高深莫测地说:双宿双飞了。
大胡子:??
「双宿双飞」的两位道长黄昏时才找到大队伍。
他们逆着斜阳远远走过来,一前一后,周围胡商都在欢呼着招手,好像他们是打哪儿回来的大英雄。郑允珏眯眼看着,总觉得他俩氛围哪里不对。
容与君面无表情也就算了,他平时就那样。
怎么衣大祖宗也学会面无表情那一套了?这俩师兄弟是去阎王殿走了一趟,批发了俩牛头马面的面具还是怎么着?
他正纳着闷,衣轻飏冲他招了一下手:哟,郑道友,您老还能活蹦乱跳呢?
郑允珏:
风沙这么大,您老胳膊老腿没摔着吧?
郑允珏:
他再担心衣狗,他就是狗。
话是这么说,送商队去往敦煌的最后一段路程里,郑掌门还是不得不凑过来套话。
他看了一眼在商队最后面骆驼尾巴上走着的云倏,果断选择了骆驼头这边的衣轻飏,递过去一袋干粮:衣道友,你们这是吹哪儿旮瘩去了?三天才找到回来的路。
衣轻飏接过干粮袋打开了,扎实的一摞馕饼码得整整齐齐,撒着芝麻,都过这么久了还有股浓浓的饼香味。
谢了。他撕下一块慢慢地嚼,唔吹到个山洞去了?我也没细看。
没心情细看。
山洞?郑允珏迷糊地挠挠脸,这附近哪来的山?别吹到方圆百里之外了吧?
也没多远,没走一会儿
衣轻飏怔了怔。
那个山洞
他猛地回头去看他大师兄。
那个山洞和他上辈子醒来时所在的山洞构造,几乎一模一样!
但一个在苗疆深山老林,一个却在西北黄沙大漠。
一个天然形成的冷泉山洞,一整块天然打造的石床,可能同时出现吗?还都叫他遇上了?
大师兄的芥指是可以装下一整个山洞的吧?不会是他这辈子又去了苗疆一趟,把那山洞打包带走,搬到了大漠里?
云倏正神色寡淡目视前方,略微出神。注意到他视线,偏了一下头,目光像在询问他怎么了。
一对上他视线,衣轻飏马上不自然地转过头。
这是为什么?对「尊师重道」的大师兄来说,这不该是最不愿重温、最巴不得忘掉的记忆么?
何必这般麻烦呢。
郑允珏将二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眨了眨眼问:蘸酱吗?
你还有酱?衣轻飏看他翻芥指掏出两罐酱,一罐辣的,一罐甜的。
嗐,这不是怕咱们中原人,吃不惯这大馕饼吗?郑允珏说,挑一样。
衣轻飏拿了甜的那罐,闻了闻,有股枇杷混合梨子的香甜味,有葱么?
没有,我不吃葱。郑允珏斩钉截铁地说,你是魔鬼吗?蘸水果酱还吃葱?
衣轻飏挑了一下眉:冲突吗?我不觉得冲突。
郑允珏给他竖起大拇指:我就受不了那股怪味。
他很快又问:容与君吃吗?
衣轻飏正蘸酱呢,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问我?
郑允珏:我不问你我问谁。
衣轻飏:你自己没长嘴么?
郑允珏笑笑:之前你俩不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举案齐眉呢嘛?
文化低就别瞎用成语。衣轻飏顿了顿,尝试用余光瞄他大师兄,可惜中间隔了好几匹骆驼,压根连衣角都看不到,只得自己思忖了一下,吃吧。他不爱蘸些乱七八糟的酱。
好嘞。郑允珏得到指示往后面去了。
衣轻飏仍往前正常走着,捏着馕饼的手却攥紧,耳朵竖起,细听后面动静。
竖了半天,只听见大师兄一句客气的「谢谢」,没什么语气,有礼有节而平淡疏离。也没听见他问其他什么。
衣轻飏咬了一口饼。
心里蓦地空了一大截,拦都拦不住的失落。
作者有话说:
阿一在山洞里已经变相告白了啊!大师兄,我恨你是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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