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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别忘了,真正的舆图在我们手里,无论如何王葭昇也好,赵柘也罢,不会先一步发现宝藏。再说赵柘计谋高深,他不会轻易将舆图交给王葭昇,倒不如——“
“你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于墨霄点点头:“这是缓兵之计,但若要让官家可以治他们的罪,必须让他们露出马脚。”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托了托下颚:“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黄雀
王葭昇低头瘫坐在石凳上,他伸出一手托住额头,整个佝偻瘦弱的身躯仿佛是宽袍锦衣下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只有那对招子猛然抬起,勾摄住玄机子一张已毫无血色的方脸。
玄机子用力摩挲着自己不断渗出冷汗的手掌,同时想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他并不畏惧王葭昇,也不畏惧方衍州,不畏惧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但是他依然心怀愤怒,愤怒是因为他再一次把事情给办砸了,再一次将自己置于遭人鄙夷唾弃的境地,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他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前因后果在脑中筛了一遍,他决定不加粉饰地和盘托出,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王葭昇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不去撒谎才是对他自己来说比较聪明的做法。
“官人,我玄机子对天发誓,绝没有私下觊觎《早春图》。半年前家父接到方衍州的密信,派我第二次前往均州取图。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行事比上次更加谨慎,我从方二爷手中取得此画后寸步不离身,将画——”
玄机子说到一半,方衍州便插嘴:“不错,这其中的波折官人你是知道的,我们费了许多周折再次拿到图,也是官人你让我将离合诗转手交予方丈,再安排道长前来取画,在此之前,我明明请师爷掌过眼,确认是郭熙的真迹无疑,才放心交给道长。”
玄机子继续道:“我将画带到少林给父亲过目后,随后便带回开封,妥善收藏。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从均州到少林再回开封,此画从未离身,我可以确保,从三月二十四我到均州取图到四月初五回到开封,除了我父子二人,绝没有第三个人接触过《早春图》 。”
“哦?那回开封以后呢?你为何不直接将画交给我?” 王葭昇质问。
“父亲说等过了五月初五,完成盟主继任后,待我回到开封自然会将图交予官人你,只是不知端午大会竟然……”玄机子辩解道,但这话在王葭昇听来,已是滔天忤逆。
“呵呵,卢昭义的算盘打得好得很呐!” 王葭昇袖袍一辉,将适才桌上点茶的杯盏往地上一推,哗啦啦碎了一地,香气四溢的茶沫如雨点般泼溅在地上的那卷赝画之上。他已然怒极,克制着尚未发作,冷笑道:“这么说,从均州到开封,这画都不可能被掉包?”
玄机子不假思索地点头。王葭昇反问:“那回开封后,你又将画放在何处?”
“自然是藏于商梁派之中,但派中戒备森严,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派中,找到藏图之处,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掉包。”玄机子边说边摇头。
“官人,整件事情蹊跷。”方衍州摸着下巴那一撇胡子,狐疑地看着玄机子。王葭昇示意他说下去,方衍州顿了顿又道:“这《早春图》二十多年前就遗失,在遗失之前又藏于深宫多年。这世上当年见过早春图真迹的人早已屈指可数,更别说是可以凭空临摹出来。若想要将画在道长的眼皮子底下掉包,要知道这可不是随便换一样随处可见的东西,而是要模仿一幅无人见过的古画……”
“所以,方二爷的意思是?“玄机子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他知道方衍州素来对自己没有好感,即便对玄寂也可以冷嘲热讽,眼下不知他又要如何把脏水都泼到自己的身上。
“我的意思是,要做一幅假画,那尚费时日,必须把真迹偷到手,从里到外好好揣摩准备一番。官人,作画我不懂,您看要模仿一幅《早春图》需要多少时日?”
王葭昇嗤之以鼻:“哼,手法拙劣至斯,只得三分形似,十日可成。”
玄机子闻言一怔,上前一步,手掌重重地拍在石桌上:“不可能,我身在开封之时,每日都会去检查藏画之处,若此画当真不翼而飞一连十日,我怎可能浑然不知?”
王葭昇陡然睁大的双眼在眼眶之中来回探动:“你刚才说什么?你在开封之时?”不等玄机子回答,他从石凳上缓缓站起身来,提起长袍,一步步逼近玄机子走到他跟前,虽然他如今已显老态,后背微驮,比玄机子矮了大半个头,可此刻怒气凌人,玄机子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让他心跳加快。王葭昇枯瘦的右手五指一把死死抓住玄机子前襟:“你何时离开开封去少林的?”
“五…五月初一,本来打算少林大会后与师傅在少林住上三日,五月十一回…回开封。”玄机子额上冒出汗珠,可他随即又道:“不…不对啊,这番少林盛会,我派初级以上的弟子都随师父去了少室山,留下的唯有打扫的个把杂役和不成年的小弟子,若不是外人潜入,何来的内贼?”可他刚把话说出口,突然想到一事,心中如同被重重地捶了一下。玄机子果然不懂掩饰,他心中所想向来都是毫不保留地浮现在了脸上,王葭昇和方衍州也不约而同地察觉了他惊慌失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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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玄机子漏了一个人。而此刻,这个人正用皎纤如玉的双手,轻柔地托起《早春图》的卷轴,呈给另一个对之梦寐以求许久之人。
“若眉,记得上次同样是在这间屋子里,同你说过,对那人不必太过执着。若你早一点听我的劝,不至如此。”他漫不经心地劝着柳若眉,手中缓缓将脆弱的绢帛在眼前极其谨慎地推展开去,借着身后的夕阳,那明艳的暖色映射在浅绛着色的烟云山水之上,映射在蟹爪嶙峋的枝桠虬根之上,同样映射在他又惊又喜的高贵脸庞之上。他想象过无数次初见《早春图》时的模样,但是当这幅画真的近在咫尺时,却依然令他无法克制地血脉上涌。他顺着郭熙的一笔一划、一勾一皴牵动着自己的目光,即便得到这幅画对他来说另有所图,但就算只是眼前的山水云石,也足以令他欣喜若狂,神色游离。
他突然意识到柳若眉依然在和自己说话,可自己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缓缓合上画,继续听她道:“是,若眉知错,还请主上责罚。” 她低头跪倒,听候发落,但须臾不见那人发话,便又战战兢兢地道:“不过…不过若不是当日被于墨霄弃婚,也不会机缘巧合在均州遇到我师兄,并一路跟他回到开封。更不会借机,在他和师父离开开封之时,留在开封来个黄雀在后。”
“你如今助我取得《早春图》乃是大功一件,早已将功补过,无须自责。”
柳若眉为他办过许多事,她是个听话而且能干的属下。为他办的事,轻而易举的少,难似登天的多,但即便难似登天柳若眉也一件件都替他办了下来。她印象之中见他的次数并不似想象之中那么多,但他每一次却都能让她心服口服地继续为他效忠。她永远记得十岁那年自己在破庙外饿得奄奄一息,被恶僧差点打死之时,有一个浑身绫罗、成熟端庄的富贵少年用一把饰满黄金宝石的袖间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刀扎入那个恶僧的大腿救下自己,而她后来才知道,这个少年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她记得少年命她作为暗桩潜入商梁派之时,叮嘱她勿忘大仇,并将自己的匕首赠予她tຊ,告诉她活着远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记得自己十八岁那年替他去刺杀鸿胪寺职事官,取回手中一份其与辽将私下通信的证据,刺杀成功却身种毒箭腹背受敌之时,少年行车经过,本可将自己一刀除去,撇清干系,然而他却冒着危险将其藏匿于自己的马车之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