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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并没有说话,将举在手中的定窑白莲杯缓缓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才缓缓转了过来。林寒初信眉颔首,只觉此人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不敢正视他的脸孔,听他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夏姑娘的伤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寒初道。

赵柘道:“姑娘不必拘束,抬起头来。”

比起那个侍卫,这王爷的口吻更加令人唯命是从,林寒初慢慢抬头,向他脸上看去。这个王爷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却有种令人折服的威严。生得儒雅俊美,但目光却很犀利,似可洞察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林寒初只和他对视了一会,便微微转过头去,看向别处。她不习惯被陌生男子这样逼视。

赵柘朝亭子边上走了几步,来到一个高脚边几之前,只见上面铺了一张未画完的竖轴画卷,上面一支梅花枝从右下伸出,枝头画了几朵绽放的梅花,枝头上两只山禽才刚刚勾了tຊ线,还未着色。他一边拿起笔来,一边侧头朝林寒初道:“夏姑娘来看看,这山禽着什么颜色为好呢?”

林寒初凑近了一些,朝画上看去,可见画中的笔触稳健自信,梅花枝干处有力豪放,颇有盛唐之风,灵禽的身躯翅膀又勾勒得细巧非常,宛如刺绣般精致。寥寥简单的花鸟,便可体现生动之气,可见作画之人实乃丹青能手。

略一沉吟,林寒初便道:“寻常花鸟,多是着以胭脂、石青、石绿、花青、藤黄等艳丽色彩,方有喜吉热闹之意,但是我看王爷的画中既无牡丹芍药之类的富贵花卉,飞鸟也并不是鹦鹉黄鹂之类的豢养家禽,反而只有干支上的素色寒梅和野趣山禽,想必王爷作此画是追求清雅空灵之意,恕民女拙见,该着以生赭或莺茶之色,方可相得益彰。”

赵柘浅笑:“说得好,夏姑娘果然是懂画之人。”说着调了些颜色,便慢慢在画上晕染。林寒初抬头打量四周,不知是什么时候,侍卫和丫头都撤到了亭外等候,亭中只有她和赵柘两人,河面上清风送爽,伴有园中花香,不由令人心旷神怡。她想起前几日才和于墨霄在舒州不欢而散,如今恍如隔世,不觉莞尔自嘲而笑。

赵柘并不看她,手中的画笔不停:“本王搭救姑娘之时,姑娘身受重伤,不知是何缘故?”

林寒初预知到他会这么问,便说出了自己编好的理由,称自己和父亲上山打猎,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不省人事。

赵柘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岔开话题,接着道:“姑娘既然懂画,那可否帮本王品鉴一下这亭中所挂之作?”林寒初回过神来,往亭中打量,看见亭子三面为空,一面有墙,两柱正中挂着一副竖轴绢丝大中堂。绢色已经淡淡泛黄,装裱处也有微微旧色和卷起,想必至少有二三十个年头。这画的是一座雪山图景,巍巍高耸,白雪皑皑。山间松树间隔穿插其间,冬日枯枝,无叶无荫,形状有如禽畜之爪,姿态各异,山间一汪溪流飞泻而下,直入深潭。意境清远宁致,倒与赵柘所作的冬日寒梅兽鸟之图有几分接近。但是这幅画的来头可是不小,林寒初一间那画上的卷云皴法和枯枝的笔触,便脱口而出:“郭熙!此画似是出自前朝神宗皇帝时的御用名家之手,是不可多得的神作!”话刚出口,自己便好生懊恼。

赵柘转过身来,看着林寒初,笑道:“姑娘好眼力,果然是行家。”他走近林寒初,到了跟前,两人只有一步距离,他比林寒初整整高了一个头。她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只听他淡淡说道:“那么姑娘又为何要故作欺骗呢?能一眼看出郭熙名作之女子,又怎会是山间打猎人家之女?”

林寒初被他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心里想到,事已至此,自己本就是捡回一条命,既然这个王爷好生厉害,想要瞒或是逃都是不能了。干脆坦诚相告,大不了让他送去官府。她自承天教灭门之后,数次遭遇生死关头,看透人心险恶。自己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却屡屡遭人陷害追杀,于她而言,早已鲜有江湖正义。这江湖如此,她已不抱希望,庙堂之内,再坏也不过如此。想到这里,她只求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也就不再躲藏害怕。

轻叹一口气,她抬头坦然道:“熙王爷真是高明,只一幅图一句话便能探出我的出身,民女的谎话在王爷的才智面前不堪一击。然而民女未以实情相告实属有难言之隐,民女本名林寒初,乃襄州承天教教主林擎之女,数月之前,教中惨遭灭门,民女如今被黑白两道追杀通缉。”于是便将承天教如何被季焕和齐望亭灭门,自己如何在均州差点被方野鸣捉拿又被误认为凶手,如何在建州被于墨霄所救,然后到寄舒山庄又被栽赃杀死刘一照之事大约说了。只是中间隐去了与于墨霄的纠葛,只道是被寄舒山庄的人追踪到了山上,身受重伤,跌落山崖。

赵柘听她说完,面上也不露表情。林寒初见他并没有投来同情,或许会当即叫来侍卫,押送她去官府认罪。且听赵柘依然淡淡看着她道:“承天教灭门之事,本王也略有耳闻。令尊已然身亡,所牵扯的江湖恩怨,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任何人都不应该再来找林姑娘的麻烦。而官府因为误以为你杀了方野鸣要捉拿归案,更是无稽之谈,黑白颠倒。依本王看来,你不但没有犯罪,更是受害者,大可不必躲躲藏藏。如今本王既然救了你,便会保你周全。”

林寒初听到此处,不由半响说不出话,他还是第一个听了她的身世和遭遇,竟然没有半分迟疑,便认定她无辜之人。而且回答得如此轻松干脆。

赵柘打量了她的表情,看出她有些难以置信,缓然道:“林姑娘若是愿意,便在府上住下,本王也喜好字画,府中收藏颇多,姑娘可随意赏玩。此外,本王会设法调查承天教灭门的始末,想办法还姑娘一个公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又是命令的口吻,林寒初无法拒绝,只轻轻道:“谢王爷。”她身体刚恢复不久,赵柘见她脸色不好,便差丫头将她送回房中。

后来几日,林寒初没有见到赵柘,他只差人每日送来一盆花卉,或珍奇兰花,或名种芍药。还有几幅字画,皆是不俗的名家之手。林寒初只觉这几个月来,从未有过如此惬意安稳的时刻,似乎对赵柘也徒增了几分尊敬和好感。每日看完赵柘送来的字画,都会附上一张书笺,写上几句见解,而赵柘也会隔日回她一张,或表示欣赏赞同,或提出不同见解,两人一来一回倒是平添了几分默契。只是闲暇之时,林寒初不免总回想起在舒州发生的一切,回想起于墨霄对她说过和做过的种种,又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的可怕夜晚。虽然她已经说出从此再无瓜葛,一刀两断的狠话,可心里总是隐隐作痛,想知道他如今如何,是否已经回到开封过得安逸,是否已经和柳若眉定下了白首之约。

第11章 第十章:拭剑

于墨霄一行人回到开封,已经临近中秋。满城桂香,秋高气爽,走在开封城内的大街之上不由得让人精神一振。柳若眉与于沈二人告别后便先回了商梁派。眼看还有两条大街就到了御剑派,于墨霄想着这次离家几个月,当初又是偷了师弟的贺礼偷跑出来,预料不免父亲的一顿责骂。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第二日一早,于墨霄收拾干净,便去于中仁房中问候。走到庭院门口,只见于中仁正在练剑。父亲年近六十,但身体向来康健,自从不再为官专心打理御剑派和江湖事宜后,父亲的功力更胜从前。此刻于中仁耍的是一套御剑派武功——御剑十二式,此剑法是他年轻时所创,分为十二式,对应十二个地支和十二个时辰,每一式融合了飞禽走兽的动作,又突出一种根本的武功基础。比如丑式侧重臂力拳路,而卯式侧重轻功弹跳,辰式修炼的长剑使用的得心应手,午式主要是下盘功夫的门道。每个御剑派的入门子弟在最初几年都必须将此十二式练习娴熟,配合入门心法,方能算得上是一个初级的御剑派弟子。这套武功也是学习御剑派其它上乘武功心法的基础,于墨霄早在十岁时就能把这套功夫打得像模像样,在师兄弟中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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