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无鬼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办法。
而身后的沙亭军已经赶到,为首的将军正是干阙。
渔船在大海中航行,天空万里无云,海面平静如同镜面一般,只有西风不断吹拂。渔船的单帆,吃足了风势,朝着东方行驶。
法闲站立在船头,看着海天交接的天际线,一动不动。猴子在焦躁地跳动,吱吱地叫唤。
猴子怕水,从登船开始,就一直焦虑不安。猴子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身份和过往的回忆,但是对天竺之外毒水的恐惧,印刻在心间。茫茫的大海上,海水无边无际,多日不见陆地。深邃的大海中,隐藏着无数被佛祖驱赶的妖魔鬼怪……
这些恐惧,每一刻都在折磨猴子,猴子的锁骨已经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但仍旧一刻不停地躁动。
法闲伸出手,抚摸猴子的头顶,“我们都要挺过这茫茫的大海,只是到了中原,才是我们真正的考验。”
猴子听不懂法闲在说什么,只是龇牙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一口咬住法闲的手掌,鲜血淋漓。
法闲悲悯地看着猴子,“你要做回猴王哈奴曼,就必须要在中原鬼治之中,剿杀无尽的厉鬼,以杀止杀,才能洗脱背负在你身上的贪念罪孽。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领悟圣座的苦心。”
猴子松开嘴,蹲在船舷上,警惕地看着海面,瑟瑟发抖。
就在片刻之间,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渔船上的水手都慌乱起来,收落船帆,改变航行的方向。渔船开始在狂风中随波逐流。
一个水手跑到法闲身边,“大和尚,你不是承诺我们会一帆风顺回到家乡吗?”
“不碍事的,”法闲说,“这风暴瞬间即逝,我们不会偏离航线。”
水手听了法闲的承诺,问法闲:“风浪太大,大和尚去舱底躲避吧。”
法闲摇头,“不用。”
话音刚落,猴子跳起来,尖声惊叫。法闲看见,船头前方,风浪推来了一个巨大的物事,在海面上沉浮。
法闲仔细察看,是一个巨大的海龟尸体在海面上漂浮。龟壳的缝隙上,露出了三个孔洞,已经腐烂,伤口中的血肉苍白,引来无数的小鱼吞噬。而海龟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条长长的海蛇,海蛇也已经死亡,身体的一段含在海龟的嘴中,已经几乎被咬断,折断的身躯,缠绕在海龟的龟壳上。
猴子闻到了腥臭,更加焦躁,在甲板上不住蹿跳。
法闲盯着海龟和海蛇的尸体,沉默了很久,掏出铜钱,摆了一课。看到卦象之后,法闲眼中流出泪来,身体面向北方,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口中诵经。
海面上的狂风渐渐止歇,乌云散尽,阳光重新照射在海面,海龟和海蛇的尸体,已经沉入到无尽的海底之下。海面恢复了适才的平静。
超度完的法闲,睁开眼睛,看着猴子说:“单狐山幼麟少都符死了。中原的鬼治,到了最黑暗的时刻。”
猴子听不懂,只是吱吱地乱叫。
法闲身体跪坐在甲板上,不顾高僧的身份,抱头痛哭。
凉州城内,秃发腾单于在简陋的王庭中,正俯身于铺在地上的全舆图,仔细地察看山川和河流。侍从通报,右谷蠡王崔焕求见。
秃发腾单于轻轻点头,侍从传崔焕觐见。
崔焕碎步来到王庭中,与秃发腾一起看着沙盘。并没有惊动秃发腾。
秃发腾手中拿着一面小旗,在全舆图上长安和洛阳的上方迟疑不定,最后,还是放回了凉州。然后把目光看向了建康。
崔焕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舅父觉得现在不能攻打妫赵的长安?”秃发腾轻声问。
崔焕回答:“我在长安三十年,亲眼看到妫辕和干奢苦心经营妫赵立国,他们的儿子妫樽和妫鉴,还有干阙,都是人中龙凤,妫赵的基业稳固。现在无论妫赵进攻建康是胜是败,都不是我们南下的时机。”
“舅父在妫赵做过多年的太史令,”秃发腾说,“我相信舅父的见识。”
“大单于是决定继续观望了?”
“不错,”秃发腾说,“大景虽然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妫赵运势强盛,正处于上升时期,他们都气数未尽。相比之下,我们匈奴,实力远远不如。我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崔焕说:“大景的皇帝偏安建康,帝国在苦苦支撑;妫赵的妫樽、妫鉴、干阙三人,面和心离,我们只需要等着他们自相残杀,机会就到了。”
秃发腾点头,抬头问崔焕:“舅父是有事情来找我吗?”
“任先生在家中大举治丧。”崔焕说,“他自己穿着白袍,在梁州城外,放飞了数百个孔明灯。”
“他在祭奠谁?”秃发腾问,“谁死了?”
“大单于应该猜得到的。”崔焕说。
“少都符死了。”秃发腾说,“妫樽还是逼死了少都符。看来妫樽将是我最大的敌人。”
“四象贤人死了幼麟,”崔焕说,“中原的鬼治,已经到了最黑暗的时刻。”
“四象缺一,天下的魔兵,将没有人能够抵挡。”秃发腾说,“妫樽到底有什么勇气,敢行这一步险棋?”
“只有一个答案了。”崔焕脸色苍白。
“篯铿复生?”秃发腾说,“舅父告诉过我,洛阳城内的妖气不灭,大孔雀王都无法镇服,应该是篯铿当年还没有灰飞烟灭,化为无形。”
“大孔雀王担心的不是篯铿,”崔焕说,“大孔雀王看见了比篯铿更为强大的魔王。”
“妫樽和这个魔王已经联手,”秃发腾说,“那我们更没有机会了。”
“天下的局势,就看妫樽和这个魔王能不能攻破建康,”崔焕把全舆图上的小旗放到了建康上,“如果妫赵占领了建康,我们就要考虑是否退回漠北摸鱼儿海了。”
“不。”秃发腾说,“我相信妫樽打不下建康。”
“大单于为什么有此信念?”
“因为任先生。”秃发腾说,“既然他要治丧,就说明他还没有放弃,四大仙山门人,还有徐无鬼和支益生,他们应该也一样。”
大景建康。
一个信使飞快地驶入建康,一路城门开启,信使骑马直入皇宫。
皇宫内,圣上正端坐在丹室内,面对着丹炉,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手执书简,对着圣上念道:“从二月至今,东渡的汉人有一万一千四百余户,其中名门王姓举家两千余人,庾姓七百余人,桓姓一千四十余人……”
“谢家呢?”圣上的声音微不可闻。
年轻人翻了翻书简:“自二十四年前,谢家一半族人东渡后,就再也没有谢姓迁入建康。”
“王、庾、桓三姓驻留建康,”圣上传命,“其余百姓,都归入江南部曲。”
年轻人又翻过书简:“楚王在荆州接纳难民……”
圣上抬起手,“不听了,我累了。”
年轻人阖上书简,就要退下。
“你哥哥跟你有没有书信往来?”圣上忽然发问。
“已经十年没有音信了。”年轻人说,“我跟陛下一样,只知道他已经做了逆赵的太尉。”
圣上突然沉默,本已经非常寂静的丹室,更加静谧。年轻人不知道圣上是否已经入定,准备退下。
“干宝。”圣上叫了一声。
干宝站定,等着圣上的吩咐。
圣上说:“你哥哥已经攻破了寿春。寿春失陷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传到了。”
干宝惊讶道:“这么快!圣上从何得知?”
圣上轻声说:“少都符死了,郑茅也肯定战殁。寿春没了。北府军也没了。”
干宝正要宽慰圣上,忽然听到丹室外,大臣们的一片喧哗和嘈杂。
圣上说:“让他们不要进来,就说我知道了。”
“是。”干宝退去。
干宝离开后,圣上站立起来,一脚踢翻面前的丹炉,泪流满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