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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股军队,一明一暗,都悄无声息地湮没在赵军之中。而赵军所做的,只是稍稍调整了阵型而已。
这证明,北府军所有军事行动,都在妫樽和干阙的预料之中。随后赵军的投石机开始投掷巨石,瞬间将寿春北门和西门之间的城墙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郑茅亲自领兵,填补缺口。赵军并不急于冲入城内,只是不断地用弓箭射杀修补城墙的士兵和民伕。
随后沙亭军在南城开始用云梯攻城。北府军与沙亭军在城墙上短兵相接,郑茅几乎将所有的精锐都集中到了城墙上,沙亭军在干阙的号令下,暂时退却。北府军折损的人数远远超过沙亭军。
连续三日,赵军都是在夜间戌时开始,北门、西门、南门同时进攻,却又并不急于攻下城墙。到了清晨辰时,就退兵回营。
郑茅和少都符、徐无鬼看看城墙外进退严整、有条不紊的赵军,又看看城墙内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守军,心情都越来越沉重。
“这是妫辕的兵法,”少都符说,“如同潮水一般,一步步侵蚀,慢慢蚕食对方的实力,直到对方再也坚持不住而投降。”
“这是极为高明的战术,”郑茅说,“也是以多胜少最有效的战术,可是很难有哪个将领,能够有这样巨大的克制力来做到。换做年轻的将军,在实力占优的情况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强攻来节省时间。”
少都符说:“看来妫樽比他父亲更擅长使用这个战术。”
“干阙率领的沙亭军快如闪电,与妫樽的兵法相违背,”徐无鬼说,“可是仍然听从妫樽的调动,进退同步。妫赵的这一代,从小在一起生活,几十年的相处,兵法上的默契配合,已经超过了妫辕和干奢。”
“我们还能支撑几日?”郑茅沮丧地问。
“如果不是妫樽有意消磨,”少都符说,“寿春已经破城两日了。”
郑茅脱下了头盔,“我本以为自己这几十年征战沙场,已经得到了兵法的精髓,可是现在看见干阙用兵快速如闪电,妫樽步步为营,丝毫不乱,无论他们哪一人,我都自愧不如。妫辕和干奢能够夺取大景半壁江山,绝非偶然。”
“在军事上能够与他们抗衡的,也只有梁无疾的儿子匈奴秃发腾单于了。”徐无鬼说,“秃发腾单于兵法如何我不知道,单是他容忍妫樽,互不交战,安心经营凉州,这份耐心,已是少见。”
“看来大景真的是要亡了,”郑茅说,“就没有一个能够与他们抗衡的少年英雄涌现出来。”
“还有我们这几个老人在,”徐无鬼说,“四大仙山门人一定会尽力而为。而且别忘了,建康还有最后的屏障。”
“我看不到那天了。”郑茅说,“那是你们的时代。”
天边的夕阳落下,赵军每日例行的攻城即将再一次发起。郑茅整顿精神,调动军队在城墙上巡守。
但是今天,赵军并没有如前几日那样蜂拥而上。就连南门的沙亭军,也只是前行两里逼近南门。
当黑夜降临的时候,西门外的妫樽黄旗突然从后军突入到前军,妫鉴和姜爽两军左右分开。当黄旗在一片火炬的光明中清晰可见的时候,郑茅的双臂重重地伏在了城墙上。
黄旗下方燃起几千个火炬,都安放在一艘巨大的船只上面。
这个巨大的船只,曾经是少都符、徐无鬼的噩梦。
“舳舻!”徐无鬼说:“又来了。是我们当年看到的那艘吗?”
“那艘已在洛阳之战中损毁,”少都符说,“应该是妫樽重建了舳舻。”
“妫樽和干阙把时间计算得精准,”徐无鬼说,“舳舻陆地行舟,速度较慢,他们一直在等待舳舻翻山越岭到达寿春。”
舳舻缓慢地从赵军中军方向,移动到了西门外,现在郑茅和少都符、徐无鬼已经看见舳舻之上的妫樽笔直地站立在前端,妫樽身穿金黄的甲胄,身边几个亲卫高举盾牌,随身保护妫樽的龙体不被飞矢射中。
而城内的投石机投掷出来的石头,大多准头不够,只能击中坚硬的舳舻船体,间或一两个巨石即将飞到妫樽所在的部位,也被精巧的舳舻摆臂格挡。
城墙上众多弓箭手朝着妫樽射箭,却又被妫樽的卫兵用盾牌阻隔。
舳舻行动虽然缓慢,可是势不可挡,郑茅眼睁睁地看着舳舻的前段突入了西门,城墙摧枯拉朽一般倒塌。
与洛阳之战一样,舳舻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半截船身突入到了城墙之内。
而赵军并没有急于随着舳舻涌入城内,只是拱卫在舳舻旁边。
妫樽笔挺的身体,站立在舳舻前端,一动不动,慢慢地观察寿春城内的守军布置。现在寿春城内凋敝惨淡的景象,都在妫樽面前一览无余。
让郑茅和少都符、徐无鬼没有想到的是,在妫樽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赵军却停止了攻击。而寿春的守军也无法攻打舳舻。舳舻的前方落下一个软梯,走下来一个人。
这个人走上城头,大声对着郑茅的方向喊道:“雍州蒯茧,前来与郑公交谈几句。”
郑茅没有回应。
蒯茧又大声说:“大赵圣上,让我与郑公交涉,这满城的百姓,都在郑公的一念之间。”
郑茅对士兵说:“请蒯大人过来。”
蒯茧慢慢地走到郑茅面前。
徐无鬼说:“蒯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蒯茧轻轻向徐无鬼点头,“徐先生你好。”
然后看着少都符说:“大赵的圣上,想见你一面。希望少先生能跟我去舳舻上。”
郑茅说:“少先生去了你们赵营,又该如何?”
“放过满城的百姓和军士,”蒯茧顿了顿,“也让郑公全身而退。”
“妫樽为什么要见我?”少都符狐疑地问道。
“实话说吧,不是我们的圣上要见你,”蒯茧回答,“是秃发腾单于仰慕少先生。”
徐无鬼和少都符恍然大悟,原来秃发腾单于与妫樽议和,其中的交易条件,竟然是少都符!
秃发腾单于与妫樽之间议和的重要条件是,妫樽要将少都符送到凉州。
当徐无鬼和郑茅听到蒯茧提出的条件,两人都震惊不已。
舳舻已经突入了寿春城墙,怪兽一般地矗立在已经破损的西门,无坚不摧地凌驾于城郭之上。散发出凛冽的杀意。
妫赵的大军以及舳舻即将攻破寿春,而让徐无鬼和郑茅更加心惊肉跳的是,虽然看不见,可是已经隐隐感到无处不在的秃发腾单于的气息。
秃发腾单于虽然地处西陲的沙海边缘,距离寿春几千里之遥,可是秃发腾对中原的妫赵和大景局势,似乎了如指掌。他不仅知道妫赵一定能击破寿春,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竟然准确地知道少都符就在寿春城内。
如此遥远的距离,也有匈奴的细作在活动,可见在妫赵和成汉境内,秃发腾的细作一定是渗透到了各个细节,才会让秃发腾单于得到如此精准的情报。
既然连寿春的情况都被秃发腾掌握,那么大景的建康,一定在所难免。
如今天下汉民流民分为两个方向,纷纷逃亡入蜀地和大景,这些流民之中,一定混入了无数的匈奴细作。
秃发腾单于的父亲是梁无疾,而梁无疾的全族,被景宣帝赐死。这个仇恨,梁无疾不会忘记,秃发腾也一定不会忘记。现在妫赵的军事行动,其实正中秃发腾的下怀。
秃发腾悄无声息地跋涉过了沙海,攻下定威郡,改称凉州,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趁机东进南下,而是慢慢经营,暗中观望妫赵和大景之间的局势。仅凭这等耐心,就说明秃发腾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可能比他的父亲梁无疾更加出色。
少都符身为四大仙山门人的单狐山幼麟,道家地位崇高,是左右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现在秃发腾通过妫赵索要少都符,徐无鬼和郑茅都知道,无论于公,于私,即便是寿春城破,满城涂炭,也不能将少都符送给秃发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