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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终于迎来了云收雨歇,造成洪涝的水灾偃旗息鼓,地上的流水哗哗向西淌去洼地湖泊,流速缓和许多,不再伤人性命。

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在某个时刻,齐释青眼前出现了玄陵弟子的身影,他们面对他仍然十分畏惧,却还是想要将他扶起来。

他没有理会。

他一直注视着那座着火的山。山火终究没能蔓延。

雨云如同扣下的金刚罩,将未名山结结实实地笼罩起来,细密的雨尽数落在点燃的草木之上。

原本滔天的山火,火势越来越小,最终在蓬莱岛东所有人的见证下熄灭了。

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烟火味。

尽管如此,山那边仍然有丝丝缕缕的邪神气息,好像就隐藏在悬崖之下,呈包抄之势蠢蠢欲动。

齐释青站了起来。

玄陵弟子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只有刘大刚还站在原处,攥住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十三岁的少年彻底地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走吧,上山。”

齐释青身上全是血,然而他跟感受不到一样,平淡地对刘大刚说了这句话,然后抬脚便走。

刘大刚怔怔地看着齐释青胸前的血洞,大脑一片空白。

齐释青稳稳地走在前面,留给大刚一个高大的背影,没有一点受伤的破绽。

只是脚印一个轻似一个,血没有止住,而暗红的血没入湿润的土壤,除了一点腥味,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

刘大刚定了定神,跟上齐释青的脚步。

只要没有见到师父的尸体,就不能放弃。

他们身后跟着面容肃穆的玄陵弟子。

未名山并不高。跟玳崆山比起来,它只能算做一个小丘陵。

但蓬莱岛东地势平缓,未名山这个小山包已经是蓬莱岛东地势最高的地方了。

山火熄灭有很长的余韵,土里的一点余温就够野火复燃。

他们向山上走着,沿途就能发现零星闪着火星子的低矮灌木,齐释青视若无睹,大刚紧随其后,玄陵弟子则将其一一熄灭,以绝后患。

空气是湿润的,眼前好似蒙着浅浅一层白纱,是又起雾了。

越往上走,雾气越浓,等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蓬莱岛东标志性的大雾就原原本本地弥漫开来,五日的大雨好像一场梦境,山火熄了,雾起了,一切如同从前。

这是齐释青第一次来到未名山。

他并不知道去山顶的路该怎么走,任凭罗盘带路。

原来这座山是这样的。雾气空蒙,荒凉清静,如果没有东尽头安静伺机的邪气,一切都该是干干净净的。

和邪咒过境寸草不生的玳崆山景象不同,未名山从熊熊山火之中存活下来了大批草木。尽管覆盖着烟灰,但只需要在雾气里将养一段时日,它们就会重新焕发生机。

万物有灵,纵使天象祸乱,齐归也不忍心。

齐释青眼前的画面乱极了,好像陷入了走马灯。一会儿是那个坠崖的白发仙人,一会儿是黑发红唇的齐归,一会儿是掌门大典上笑着敬他酒的易容弟子。

齐归的真容竟然已经模糊了,他甚至不知道齐归现在长什么模样。

齐释青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被罗盘指引着来到了蓬莱岛东。

他在灸我崖遇见了易容的齐归,却让人跑了。

于是他在灸我崖门口放了一把火,把齐归从这座山逼了出来。

他知道齐归怕火,知道他心软,不可能丢弃他的小徒弟,所以就想出了这样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齐归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志得意满,为他的失而复得沾沾自喜,直到此刻走进了未名山,他才迟来地意识到,从与齐归重逢开始,他就对他过于残忍。

齐归想躲,可他却用火逼他。

十多年前的红莲业火明明是齐归的梦魇,他竟然忍心利用,将它作为把柄。

如今,依旧是七星罗盘带他来到了这里。

只不过这次,齐归终于逃掉了。

从他的重重伤害里逃掉了。

齐释青机械地往前走着,他的背影看上去强大笃定,但没有人能想到这已经是一具空壳子,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

意识到邪神移动提前,看见天象大变的时候,齐释青还在蓬莱岛中的千金楼。

他策马冲出来,只跑了片刻,就意识到来不及了。

邪阵既然在东方,东边的邪神异动必定开始得比西方早,蓬莱岛中出现异常的时候,蓬莱岛东必然已经到了水深火热、千钧一发的地步。

蓬莱岛东如此遥远,他即使把马跑死,赶过去也为时已晚。

该怎么办。

齐释青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到一处屋檐下,瀑布一样的暴雨把所有干爽的角落全部淹没,他下意识地甩掉手上的水,背对大雨,摸向怀中齐归的两张传音符。

触到符纸的一刹那,他心脏猛地跳动。

有办法了!

等不及人来应门,齐释青直接把这户人家的窗户砸了,翻身进去。

他进去的刚好是一间库房,里面有笔墨纸砚。

屋外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显然是主人意识到家里遭贼,赶忙来察看,但齐释青头也不抬。

他把黄色的符纸镇在镇纸下,屋内没有朱砂,他就割破了手用血。

“谁?!给我出来!”屋主人在外喊道。

齐释青取笔蘸血,在符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到,到底是谁?!”屋主人肯定有些害怕,声音都在颤抖,在这样的天气入室抢劫的多半不是什么雅贼,而是亡命之徒。

齐释青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毛笔。

笔尖一顿。

血腥的咒纹已经画好。

吱呀——

房间的门开了,木门生锈链条的声音令人牙酸。

齐释青猛然抬头,双眼猩红地与紧握着铁棍的屋主人对视,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

“滚。”

屋主人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激灵,手中铁棍哐当坠地,惨叫着撒丫狂奔。

齐释青重新低头,审视了片刻他的符纸,然后提笔运气,在咒纹的间隙里填入拆解的字。

「灸我崖」

没有一丁点的错处,没有一丝犹豫,一气呵成。

一张完美的瞬移符。

这是玄陵门符咒之术里最罕用的一个。因为太危险,也太不值了——如若画错或写错哪怕一星半点,轻则符咒失效、内力全失,重则身首异处;如若修为不足,则会内力枯竭,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会暴毙而亡。

整个玄陵门里,能完整使用一回瞬移符,且不会内力枯竭的人不过二三。

因为风险太大,且对内力的消耗绝非常人能想,所以从玄陵门立派开始,就没有人使用过这个术法。要用瞬移符,一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怀着必死的心志。

黄符纸上的血文干了。

齐释青将镇纸挪开,把符纸夹在两指之间,没有任何犹豫,把它向地上摔去。

轰的一声,地上出现一个火烧的法阵。

齐释青的身影消失了。

未名山上的雾大得伸手不见五指。

齐释青跟着在前方低低飞行的七星罗盘,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果然如同多财长老曾经说过的那样,瞬移符对内力的消耗大到了一定地步,齐释青的半身法力已经散了。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四肢不像是他的,控制得无比艰难,灵脉像是流淌着剧毒的水渠,五脏六腑痛到极点,喉咙里全是血,他一口一口往下吞。

终于,在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块突兀的山石,他们走到了未名山的尽头。

七星罗盘停在半空,徐徐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让这团雾气变成了灯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此处。

刘大刚突然从齐释青背后冲了出来,扑在那块山石前,手从地上揪起来了什么东西。

他垂着头,攥着这件青衣,肩膀开始颤抖。

牙关在打颤,浑身哆嗦,手里这件衣服是他师父的,被雨淋透,扔在了地上,裹满淤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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