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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仙童挺直了小身板,皱起眉头伸长脖子,就见齐释青握了一手碎瓷。
他皱着小脸看着齐释青,眼里流露出一丝长辈的不忍。
“神君有托,本该遵从,可我一时不忍,却是不虔,导致门派失了庇佑,这些年不得不格外谨慎。”
章仙童叹了口气,爬上太师椅,越过茶海,把齐释青的手掰开,取出里面的碎瓷片,转头吩咐弟子拿药。
齐释青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头低垂着,一动不动,好像就要原地坐化。
他身前笼罩在阴影里,脸侧垂落几缕长发,腰间那只黑罗盘却很亮,不知反的是哪里的光,抑或是它本身在发光。
章仙童看向那只罗盘,过了许久才移开视线。他重新取了一只茶盏,倒上茶,放在齐释青面前。
“一切都有定数。齐冠当年不放齐归走,其实是对你的私心,我虽然不会做什么人的父亲,但爱护自己的孩子,在我看来,并无错处。”
齐释青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看向他。
正在这时,取药的弟子回来了,要给齐释青包扎,齐释青却攥紧了手,表明了拒绝。
于是章仙童便挥手让弟子退下。
齐释青盯着章仙童,张开嘴的一刹那嘴唇就干裂出血,声音异常沙哑:“章老前辈……是何意?”
章仙童被齐释青看得一怔,过了片刻才抿了一口茶。就跟察觉自己失言了似的,他沉缓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齐释青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冷得吓人。
他慢慢伸手取下身上的七星罗盘,动作僵得像是生了锈。
此时此刻,这只罗盘倒是安安静静被放在桌面上,不久前的呼风唤雨引雷杀人简直都像假的。
只有齐释青才能看到它上面的煞气仍然在不断氤氲,飞向他的皮肤然后再融入进去,好似在通过这种方式说明他们是一体的。
煞气缠身,如今愈演愈烈。
齐释青的手开始颤抖。
章仙童本意大抵是想让他宽心,却无意暗示了一个他埋藏在潜意识里的真相。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齐归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害的。
齐释青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不该离齐归太近的。
七星罗盘曾经是被封印的上古法器,煞气极重。他出生时,七星罗盘却挣脱层层禁制飞到他手里,昭示了他的不详。
他害死的第一个人是他母亲。
父亲早就告诉过他,七星罗盘认他为主,他所到的每一处,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会被煞气影响,乃至死亡。这是天意。
煞气引阴邪,乃邪神之息,与正道相悖。
邪神异动愈发频繁,与七星罗盘重新现世不无关联。而他的门派曾经的灭门惨案,亦可以算到他头上。
他才是最毒的人。
他早该在当年齐归主动跟他拉开距离之时,就彻底跟他拉开距离。
他不该来找齐归。
不该打扰他在蓬莱岛东平稳安宁的生活。
更不该故意引诱,言语暧昧,自私地抱着侥幸期待齐归能爱上自己。
不该不信他,不该瞒着他。
……千不该万不该。
齐归是药王谷的神仙,本就不是凡人。
而他的父亲是为了煞气缠身的他,才将齐归强留下来,强行给了一个齐姓的名,让他不得不成为自己的弟弟。
强留神仙,罪人蒙福,仙人受刑。
都是他害的。
作者有话说:
揭秘好令人兴奋(*ˉ)ˉ*)
司少康原本计划将齐归放在善扇山,他作为神仙显灵庇护他一世,但阴差阳错齐归被齐释青接走,所以后来他不得不启用蓬莱岛东的破落仙门灸我崖。因为灸我崖历代掌门人都姓白,司少康只能说他是外姓门生。
另,齐释青还得再崩溃至少两个度,嘻嘻
第238章 白发苍生(十五)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善扇山的一处露台。
齐释青低着头一动不动,七星罗盘在桌上安安静静闪着寒光,但是整片露天空间的温度却骤然降了——
屋檐上融了一些的积雪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瞬成冰。
所有人都下意识拉紧自己的衣襟,抱起胳膊试图取暖。
章仙童仰头迅速查看四周,甩开扇子,扇刃边一丝寒光闪过。他展开了一个结界,将七星罗盘纳入其中,罗盘并未有任何反应。
“奇怪……”他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操纵天象……”
齐释青仍旧低着头,他没有理会章仙童和众人的反应,低声道:“齐归,现在何处?”
章仙童把结界收了,看向齐释青,“我给了他们马车,并让我右护法章幼龄秘密护送,已经往蓬莱岛东去了。”
齐释青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他起身,单膝跪地,对章仙童行礼。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敛去了。
“多谢章老前辈搭救齐归。”
半个时辰后。
齐释青带着两名暗卫往外走,章仙童并未相送。
太师椅上遥遥传来孩童的声音:“蓬莱岛上的堕仙远比你想得多,你要是想保那天生药躯的神仙,就得把堕仙除尽。”
“从此处快马去蓬莱岛东要一个月,我最多保他两个月,你的时间不多了。”
-
齐释青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玄陵门。
善念堂已经把该审的全审出来了,不论堕仙还是仙门弟子,没有一人不用刑。
玄十手中戒棍往下滴血,仔细看去,其上有数十圈尖刺,状似狼牙。
他从慈悲堂地牢走出,一根手指轻点戒棍某处,尖刺瞬间收起。
柳下惠子正站在青石广场上,身后跟了两名玄陵弟子。她脖子上缠着纱布,整个人憔悴至极,看上去摇摇欲坠。
玄十脚步一顿,随即别开视线,手持亲传玉佩单掌触地,将慈悲堂入口封上。
“掌门。”玄陵弟子纷纷转向后面行礼。
柳下惠子也转过身去,就见齐释青一袭黑衣,面容淡漠地往这里走。他所到之处都泛起阵阵冷意,让人骨子里生寒,畏惧不已。
柳下惠子压下一个哆嗦。她缓缓抬手,本能地摸向自己的腰封。
腰封里是两把银板斧,纤长的手指触碰到斧柄,颤了颤,然后又很慢地落了下来,如同树叶凋零。
齐释青经过她的时候,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向玄十。
“你带她回斧福府吧。”
玄十凝重的脸上出现一丝讶然,“可我们这里……”
齐释青没有情绪地看向他。
两人对视片刻,齐释青道:“新婚,别见血了。”
玄十甩了下手中戒棍,一道血珠子划过。“善念堂会怕这个?”
齐释青又道:“你带她回去,肃清斧福府。”
玄十的视线落到远处的柳下惠子身上,半晌后对齐释青行礼。
“多谢掌门。”
玄十把戒棍解下,交给齐释青。
他带了一队玄陵弟子走向柳下惠子。
柳下惠子本来带了五名亲信来玄陵门,但因他们曾对柳相悯十分忠心,也被玄陵门扣下。
偌大的玄陵门里,如今仅她一人着红衣,孤零零地站在青石板广场上,看着玄十带着玄衣弟子,面容肃穆地朝她走来。
积雪化成了水,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玄十对柳下惠子伸出了手。
“走吧。”
柳下惠子望着远处的齐释青。
齐释青正站在慈悲堂入口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离去。
柳下惠子颤声道:“斧福府掌门……”
她本来想问柳相悯到最后会如何,可最终没能说出口。
从知道她父亲是堕仙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们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柳相悯将一切事都瞒着她,也许是早在为这样的一天做准备。
她不可能再见到柳相悯了。
她也没有资格为她父亲求情。
玄十握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