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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大刚嘴里停不下来地喊,一边哭一边把他的小包袱倒了个底朝天,哆嗦着抢过止血的药,强行塞进他师父嘴里,然后掐住他喉管上的穴位逼第五君吞了下去。
紧接着他又去抓他的银针包,抓了两次才抓起来,银针一字排开的时候大刚已经抖若筛糠,两只小手湿得抓不住针。
“大刚,下针。”
无比可怕的伤势发生在他师父身上,师父的脉象都摸不到——大刚在吓傻的边缘,浑身冷得彻骨指头僵得弯不起来,脑海里却蓦地响起第五君曾经在灸我崖对他说的话。
刘大刚哑着嗓子大哭一声,然后就颤着牙关,嘶嘶呜呜地举起针,对着一切他记住的止血的穴位扎了下去。
扎下去的地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大刚甚至在那一瞬间怀疑经脉到底是否存在——七十八道伤口在第五君的躯干和四肢上蔓延,有些还纵横交错,血流满身,让大刚的银针扎都扎不住,往深里去几乎能扎到骨头。
大刚哭得喘不上气,他把所有针全扎完,又逼着第五君吃下他所有止血的药,生怕已经来不及,师父已经走了,不要他了。他喊“师父”喊得山洞顶上都簌簌往下落土,童声撕心裂肺。
但上天又一次垂怜了刘大刚。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摸到了第五君的脉搏。
血止住了。
刘大刚哆嗦着瘫在地上,放声大哭。
师父那被血染红了的白发,瘦消凹陷的脸庞,他都不敢再看。
又等了片刻,他把银针拔了,把已经被血浸湿的毯子撕成条,紧紧缠住第五君的躯干和四肢用以固定伤口止血,然后又把针重新扎了下去,换了一半在保命的穴位上。
就这样,他把第五君拽上了白马。十三岁的小身板,带着他重伤昏迷的师父,骑着马逃下了玳崆山。
第226章 白发苍生(三)
刘大刚抽抽嗒嗒地把一路上所有的经历一股脑告诉了第五君,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师父,呜呜……”
第五君无力地躺在床上,从嘴巴苦到心里。
他决不想让大刚见到他这幅样子的,他一心求死,如果大刚没有在最后关头赶到,他一定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在他的设想里,等他死后,堕仙将他的血肉全部消耗殆尽,蓬莱仙岛上就不再有任何能延缓邪咒侵蚀的法子了,堕仙终究会消灭。
如果他不死,反而还有后患。
倘若堕仙一路再追去蓬莱岛东……
第五君微微扬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脆弱的颈项仿佛一折就要断。
他轻抚大刚的脑袋,想也许老天真的爱护这个孩子,所以连带着让他再苟活一段时日。
他垂下眼,低声说:“师父对不住你。”
熟悉的师父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大刚这时才终于安心了一点,他攥着第五君的袖子擤了擤鼻涕,又捏住第五君的一缕头发,闷闷地说:“师父说话不算数。”
第五君的眼角红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下下安抚地拍着小徒弟的后背。
拍着拍着,大刚的呼吸变得匀长起来。他眼皮合着,却肿得又烫又亮,在烛火照耀下,活像是被人打的伤。几日的担惊受怕不敢合眼,在此时此刻终于了显出了后劲儿。
第五君拍着他的速度越来越慢,等大刚趴在榻边睡熟,才缓缓撑起身子。他吃力地把小孩搂到床上睡,又给他盖上被子。
一番动作,他身上的伤又裂了一回,但第五君就跟没有知觉似的。
“如今连大刚也不如了……”第五君想,“我没了灵力,拎一个小孩子都如此困难,而他这么小,却能带我逃出来。”
第二天,在刘大刚的搀扶下,第五君终于下地走路了。此处仍属蓬莱岛西的地界,并不安全,他们决定立刻启程赶回灸我崖。
第五君的包袱行囊全都丢在了玳崆山上,现下没有易容的东西,索性就扮起了老人家。他头上扣了一顶草帽遮住上半张脸,再系上一块布巾挡住下半张脸,他本就瘦弱重伤,走路更是颤颤巍巍,每一步都需要人扶着。
第五君本以为要骑马回去,是以当他看见小院里的马车时,不禁吃了一惊。
他着实没想到大刚已经胆大心细到这个地步,买马车的钱可不便宜,说掏就掏了。
“其实不是我啦……”大刚不好意思地说,但还是有点得意地踮了下脚,“我带师父下山后,一时找不到落脚处,师父的伤势又不能长途奔波,我就投奔了一下善扇山。”
“不过师父放心!”见第五君神色一滞,刘大刚立刻道:“我没有说我们是灸我崖的人!他们只当我们是在玳崆山上遇袭的附近村民,没有多问,给了我一间屋,还送了我们一辆马车,善扇山的人看上去都跟我差不多大,人很好呢……”
第五君愣了半晌,虚弱地咳了一阵,然后点点头道:“没事,你做得好。”
大刚本来紧张兮兮的,听到这声宽慰小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正准备把第五君扶上马车,就见第五君直直望着套上绳的小白。
小白一直扭头看他们,大宝石一样的黑眼睛里倒映着第五君如今的模样。
第五君走过去,艰难抬手,缓缓抚上马鬃,睫毛垂下。
他轻轻对刘大刚说:“大刚,你去找煤灰,把小白染黑。”
“啊,哦。”大刚很快领悟了师父的意思,先把第五君扶进马车里坐下,然后就把小白解下来藏进马厩深处,又去客栈后厨要来了一麻袋的煤灰,在马厩里好一番折腾。
再套上马车的时候,小白已经变成了一匹灰黑的脏兮兮的土马。它原本又洁癖又爱漂亮,被大刚爬上爬下抹煤灰的时候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大刚驾着马车出发了。他虽然不会换颜易嗓之术,但也懂得伪装的道理,便穿了一套此前从未穿过的衣服,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外人看了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小车夫。
马车行到大街上的时候,第五君轻轻撩起一隙帘子,果然见有两个善扇山小道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五君无声地叹了口气,帘子重新落下。
大刚还以为他们绝对没有被发现,实际上在善扇山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个彻底。
如果只是大刚和他,那以他如今的这副样子倒还真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小白实在是太扎眼了。那样一个瓢泼雨天,大刚骑着小白带他去任何一家仙门,只怕他们都会联想到自己是齐归。
这样看来,善扇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告诉玄陵门或是斧福府,只是在暗中监视,姑且可以一信。
善扇山是距离玳崆山最近的仙门,这么久以来他们却避世不出,甚至把面向玳崆山一面的门都封死,足见他们明哲保身的态度。也许他们早就知道玳崆山上的猫腻,但因堕仙势力过于强大,不得不装聋作哑。
马车驶得很平稳,第五君慢慢阖上眼睛。回程一路需要高度集中精神,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善扇山真想要害他们,第五君几乎想不到应对之法。
他被大刚救回来到今天是第五日,却只能勉强让表皮不再出血,深处的伤痕没有一丝好转。他虚得厉害,出声讲话跟气声没有什么差别,离了搀扶根本无法走路,时不时就会眼前一黑。
更要命的是……
第五君刚斜倚在软垫上,一双眼睛就骤然睁大,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喉间溢出一串咳嗽却连抬手捂嘴都做不到——他如今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这是灵脉被毁的后果。
五年前,他为救齐释青,引邪咒上身断了左手的灵脉,左半边身体就会时不时陷入僵直;如今,他全身的灵脉都断了。
第五君像个人偶,被人斜着放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这个人偶像是纸糊的,苍白脆弱,做他的人只记得用几笔墨描绘了眉眼,却没舍得给嘴唇上一点血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