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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对……”顶上的日光透不进来,第五君步伐间距越来越小,越往里走,越是漆黑一片。
慈悲堂内,除了作为关押的斗室以外,走廊和正殿应当点灯。
第五君从胸前小包袱内摸出一只火折子点亮,走到一盏烛台前,发现蜡烛早就燃尽,落满了陈年老灰。
火折子照耀下,仰头看去,从桌案到立柱、再到天花板,华贵的乌木上都爬满了霉,有几处甚至还长了白毛,显然是经年累月无人打扫。
第五君心头的不安越发剧烈。
每走一步,他都警惕万分。
走到那个关押罪大恶极的弟子的斗室时,第五君的心跳声几乎要击穿耳膜,与此同时,巨大的不安让他手脚都发起了抖——
他用灵力试探了,斗室那扇门之后,并没有人。
第五君浑身紧绷到极致,他吊起全部的灵力,将自己的存在压至最低,无声地伸手触上那扇木门,然后骤然一推!
手里的银针随时预备着飞出,第五君指关节都僵硬了,在火折子的照映下,面前的斗室明明白白空无一人。
没有人。
地上是一层厚厚的灰。
第五君突然感到心脏在向四肢百骸泵出血液,冰凉的手脚渐渐恢复了一点温度。
感受到四肢存在的那一刻,第五君蓦然腿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后退一步,靠在了地牢的墙上,仰头喘息。
没有玄廿。
这个只有亲传玉佩才能打开的重刑室,根本没有关过人。
第五君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黑暗幽闭的慈悲堂里格外阴森可怖。
“齐释青……”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像是绝望的喟叹,“我还能信你什么……”
如今,形势了然了。
玄廿就是那个叛徒。
他在平息善扇山所遇邪阵后不久堕仙,拜入邪神门下,是玳崆山上邪咒过境的始作俑者。
杀了司少康、少言和云城的就是他。
刚刚在无一殿给邪神上香的恐怕也是他。
可齐释青……
齐释青扮演着什么角色……?
玄廿被关在慈悲堂,亲传玉佩被毁,不可能出来——这是齐释青亲口告诉他的。
第五君现在亲眼看见,是假的。
玄廿假借少主之名悬赏自己的项上人头——这话也是从齐释青和玄十那儿得知的。
如果这也是假的呢……?
第五君攒了许久的力气,才终于攥着拳头,站直身体。
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与来时同样谨慎,但心跳仿佛消失了似的。
当心底的怀疑被证实,谎言与真相之间的界限便彻底坍塌。
想要他命的人,可能从来都不是别人。
第五君想,他再也不会紧张,再也不会慌乱了。追查真相的路,往后他会一个人走下去。
不怪齐释青早早谢绝他一同调查的提议,反倒嫌自己会给他添乱。第五君像是从浑浊的水底憋了一口长气,终于破水而出,醍醐灌顶——
玄陵门,已经无人能信了。
从暗无天日的地牢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
第五君眯缝着眼睛适应阳光,迅速将机关复原,小心又小心地避开所有耳目,出了善念堂。
从远处人群散开的情形看,掌门接任大典已经结束了。
从此往后,齐释青不再是少主,而是玄陵掌门。
第五君心下判断完,立刻就飞身前往玄陵门后山。
一直到晚宴为止,整个下午,玄陵门的建筑群里都将充满来参观的各派掌门人与弟子,隐藏身形并不容易。而后山地势最高,且长满老松,方便他隐蔽。
后山上有许多院落,供玄陵门的访客居住,原来住过来访学的各家弟子,现在又住上了新的客人。第五君飞快掠过这一片暂时无人的驻地,往山顶奔去。
他拥入迷雾,寻到了一棵不起眼、但他最为钟意的送客松,轻功腾起,藏了上去。
安心地闭上眼睛的一刹那,第五君眼前一片空白。他好像进入了一种无我的境地,天地间立着的只有他和安放他的这棵老松,他能感受到这棵树的古朴脉络,和山雾的一呼一吸。
作者有话说:
关于香谱图那部分内容是大爷瞎掰的哈,莫当真~
情人节快乐!单身的也快乐!
第205章 掌门大典(四)
第五君为了躲开人群,在后山一藏就是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他睡了很平稳的一觉,再睁眼时,周身的疲乏已经消退了大半。
后山的迷雾在暮色里愈发浓稠。第五君深深吸了口气,肺叶都似泡在了这迷雾中,因为浸了水气而呼吸沉沉。
万籁俱寂。
第五君坐在枯老的树杈上,扶着粗壮的树干,于一片晦暗里俯视着玄陵门。
乌木建筑群从金陵大殿开始,一盏一盏地亮起了灯,这明黄色的灯光如同迅速蔓延的一张蛛网,不消片刻便将整个玄陵门吞入交错的光亮,机关塔、善念堂、藏宝阁、五行宫便一改阴暗肃穆的气质,变得柔和。
就连从冷泉发出的水道和湖泊都波光粼粼,分外幽美。
第五君欣赏着玄陵门的夜景,面容无比恬静。
一身黑衣,墨发高高束起,身前掩映着松针,微风吹过,人好似都要随之飘走。
如果有人在此刻路过山顶,偏巧抬头看见他,一定会恍惚这是否是下凡的神仙。
因为红莲业火的缘故,第五君害怕火,但黑暗里的灯火却让他很有安全感,因此他一直颇为喜欢玄陵门的夜色。
今夜的灯火格外美丽。
第五君遥遥伸出一根指头,点数着亮起的红灯笼。
“一,二……”第五君笑眯眯地数到了六十,轻轻放下了手。
恭贺新掌门接任,自然要热闹喜庆。
半山腰的驻地院落里也点起了灯,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结伴下山,准备前往金陵大殿。
玄陵门里到处走动着玄陵弟子,他们在不同的宫殿里穿梭,每个人都有事要忙,一整日都不停歇。
第五君望着天色,知道晚宴要开始了。
他没有参加今日上午的掌门接任大典,对于大典上齐释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无概念,但他能想象到,此时此刻的齐释青一定正准备着出席这场盛大的宴会。他会穿着玄陵掌门独有的道袍,那是一件与众不同的、黑色基调的锦衣华服。
第五君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神仙,旁若无人地坐在高枝上,寒风吹面也不为所动。终于,等后山再度恢复无人,晚宴约莫着也已开始,他便一松手,从枝头落在了地上。
第五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夜行衣很单薄,他浑身冰冷,然而假面皮摸上去却是温温的。
接下来,他只需要把小白牵走,就可以彻底离开玄陵门了。
玄陵门的马厩极大,里面养着玄陵门的马匹,来宾的坐骑也一并放在那里。然而马厩距离五行宫颇近,从他的位置过去,必须途径金陵大殿,势必要碰见人。
第五君沉思片刻。
白天易容成恕尔尚可以搪塞过去,但到了现在如果再以恕尔的身份在玄陵门晃悠,若是不幸碰到人,以齐释青的心计,一定会被直接扣下盘问。
——毕竟没有哪个暗卫回了门派还刻意躲了一整天不联系的。
想到这里,第五君打开胸前小包袱,拎了一套衣服出来,抬手换了张脸。
脸是陌生的脸,衣服也是他此前从未在齐释青面前穿过的衣服。第五君刚刚观察了从驻地走出去的人,他们有些已经换了与白日不同的装束,他大可以装作一个外派来宾去马厩提马。
第五君将头发披下来,简单插了一只木簪上去,拉了两缕头发在脸侧,将这张本就不易被记住的脸庞更遮住了两分。他穿得极为普通,只能算是勉强能赴宴的程度,然而腰间却别了一把纯白的折扇,平添一丝雅致。
第五君勾着唇角,慢慢悠悠走下山,一路向金陵大殿而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