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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椅子向前,撑上桌子,吃力地抬手,将乌木茶海拖至中央,如同楚河汉界。

掌门对掌门,从现在起,他们是平等的。

他是主,齐释青是客,这是玄陵门有求于灸我崖。

第五君礼数周全。

从烫杯、择叶、洗茶开始,一直到公道杯分出来的第一盏茶,第五君双手给齐释青奉上。

“第一个条件,我不会回玄陵门。”

茶香氤氲,水汽在冷夜里袅袅上升,蓄意模糊着两人的对视。

第五君从容地望着齐释青。

“我会应邀参加少主的掌门接任大典,但是以灸我崖掌门第五君的身份,不是齐归。齐归此生不会再踏入玄陵门半步。”

曾经期许能恢复的清白只是为了诱他回玄陵门的借口,他不要了。

齐释青额头的血管在跳,从眉尾一路蜿蜒到鬓角,如同一条游蛇,在缜密地算计。

“好。”

第五君举起茶杯,对齐释青致意,一饮而尽。紧接着又用右手示意齐释青的茶盏。

齐释青下颌线如同刀刻,幽暗烛火下愈显深邃的五官逃不过所有少男少女的旖梦,第五君隔着一张沉重桌案,平起平坐地欣赏着。

欣赏着玄陵少主被拿住压制的神态,欣赏着他发不出来的怒火。

第五君扬眉,再度示意齐释青饮茶。

齐释青胸腔起伏数次,终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

第五君低喝一声,鼓了下掌。

“玄陵少主好度量,看在我伤重的份上,跟我以茶代酒,约法三章。”

他轻勾食指,拎起来公道杯,给齐释青的茶盏再度添茶,满杯。

酒要倒满,茶倒七分——孩童都知道余下三分要装的情分,第五君嘴皮子一碰,就找到了完美的借口,情分不留了。

齐释青的目光顺着快要溢出来的满杯茶水,一刻一刻地挪向那只公道杯。他本能地怀疑第五君是伤了肩膀,手抖,才会犯这样的错误,然而看见第五君给自己斟的亦是满杯茶,他瞳孔猛地一缩。

第五君迎着齐释青阴寒的目光,和煦地笑道:“第二个条件。”

“在少主接任掌门以后,请不要阻拦我回灸我崖。”

第五君执杯的手苍白如玉,在暗灯下发出莹莹的光。

“我会在掌门接任大典之后奉上灸我崖的薄礼,之后就会离开,请少主不要阻拦。”

齐释青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狼,却仍然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从没有人敢逼他到这个地步,可第五君却这样做了,并且笑意盈盈。

齐释青的狠戾在这一刻完全暴露出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刀,上面已经染了血。

而坐在他对面的被划了劈了砍了无数刀的人岿然不动,浑然不觉。

“……好。”

齐释青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个字,几乎变了声。

第五君感慨地点了点头,赞叹道:“玄陵少主心有大爱,至仁至善!来,干了!”

第五君举起茶盏,豪爽地倾身与齐释青的茶盏相碰,发出清脆一声。

两杯满满当当的茶液面波动,互相交泼给对方茶水,如同一触即分的深吻。

第五君看着齐释青的眼睛,把茶喝了,示意他空杯。

齐释青眼里漫上血丝,好像盛满了滔天的恨意。他攥起茶盏,一饮而尽。

“第三个条件。”

第五君的声音如同泠泠溪水淌过山间鹅卵,反射着一点冬天带刺的太阳光辉。

已经过了子时,温度很低了,第五君穿得不多,只有两件单衣,手指都没有血色。但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暖阳里发了一身热汗露出的笑容大概也不过于此。

公道杯又给两人添了最后一次茶水,仍然是满杯。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在第五君看来,这只往返于他跟齐释青面前的公道杯已经被齐释青的眼神千刀万剐了。

“我离开玄陵门后,请少主不要再来找我。”

第五君语速慢了下来,他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在寂静的室内产生着回响。

“我们此生不要再见了。”

第五君手有点抖,但仍然徐徐举起茶盏,茶水从茶杯的边缘滴落,砸在茶海上,如同落泪。

“可以吗,少主?”

齐释青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盯着第五君,这人举起茶盏还嫌不够,甚至还拖着一身伤,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好像敬酒。他要敬他。

第五君从齐释青那双过于幽深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也许是被激怒过盛,齐释青已经完全消去了他的情绪、他的破绽,只表现出一副绝对不会出错的冷漠之态,让第五君一瞬间失去了心理上的主场。

但第五君并不会因此让步。

他清了清嗓子,扯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就当我求少主办事,允了我吧。”

“我和我小徒弟远在蓬莱岛东,又是那么破落的门派,就不与玄陵门攀亲了。”

齐释青视线低垂片刻,再抬起来时,上挑的眼尾划了一个鄙夷的弧度。

他举起他的茶盏,漫不经心与第五君的一碰,将茶水喝了。

“灸我崖掌门此言差矣,若真是想划清界限,应该也是玄陵门避你们不及。”

第五君愣了一瞬,下一刻就笑着点头,连忙把茶水饮尽。

他有点狗腿地双手举杯冲齐释青拜了拜,“感谢少主,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也包容了!看我说话不小心,我自罚一杯!”

第五君又冲了一泡茶,倒入自己的茶盏,仰头喝下。

“三章已定,我会履约。”第五君坐了下来,满足地对齐释青笑,“天都快亮了,少主不回去休息?”

齐释青没有任何留恋地站起身,目光瞥过第五君衣裳颜色变深的某处时顿了顿,接着又移开了。

第五君扶着桌子站起来,尽力快走几步,赶在齐释青之前,给他开门。

将齐释青送出去,第五君将门合上,插好门闩,无声而缓慢地倒了下来。

过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他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半跪着摸到床榻,翻了上去。

唇角流下血来,但第五君没力气擦了。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虽然有点虐,但我写得很爽,希望大家也看得爽( ̄  ̄)

剧情已经进入最后三分之一了,比较重要的任务就是回收所有的伏笔,接下来全是重头戏~

第197章 冷情(十一)

第五君在榻上结结实实又躺了三天。

这三天里,齐释青再没来看过他,但恕尔却来得挺勤,平均每两三个时辰就推门看他一次。

第五君怕了恕尔——倒不是害怕两人会动起手来,也不是记恨恕尔故意给他冷水、或是不顾他的伤势把他摔到榻上——他无法面对恕尔的眼神。

恕尔每次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少言和云城,想到这三个关系最好的暗卫曾经总凑在一起的样子:少言一声不吭,云城是个话痨,而恕尔时不时怼两句,再翻个白眼。

第五君难过得厉害,但他的愧疚再重也无法让一切回到过去,让少言、云城,还有那个秘密保护他、他甚至都没察觉到就死在茶肆外面的暗卫活过来。

他对不起死了的人,也对不起活着的恕尔。

因此第五君在白天常常故意睡过去,这样恕尔来看他的时候他就可以逃避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是合适的,也许沉默着让恕尔憎恨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也因为这个,第五君作息有点紊乱,夜里精神得很。也奇了怪了,他的小徒弟刘大刚竟然也同步保持了这个离奇的作息,刚好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能听到一两句大刚的哔哔。

到了第四天。

第五君听着刘大刚汇报他行医的病例,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绝对不在灸我崖了,八成是出去义诊去了,只是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还‘师父,日出真美呀’‘玄凤好可爱,我想养’……”第五君气哼哼地闭上眼,“就是不能老实呆在灸我崖,信都白写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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