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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大长老,齐释青心里松了一口气。
“大长老,有齐归的消息吗?”
相违摇摇头,“暂时没有。但小齐公子一向聪明伶俐,应当不会有事,少主不必过于忧心。”
齐释青对大长老行礼,道:“长老既来主事,请允我去找齐归。”
相违看了他片刻,“去吧。诸事小心。”
齐释青站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大厅里,从袖子里展开一方叠得整齐的地契。地契上,这片地连同这栋楼、以及毗邻的三条街和店铺,全都归齐释青所有,原主人按了红手印,签字画押。
跟随相违长老来的几个玄陵门弟子给他行礼问好,齐释青回礼,不动声色把地契收好,走了出去。
这些弟子里头,有大长老首徒玄一。他正拎着一桶水,叫跟着的弟子各拿了抹布笤帚,说:“把千金楼好好打扫一遍,去去晦气。”
齐释青走到千金楼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这栋黑袍进出、满是肃杀之气的凶楼,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事。
——堕仙和看守的仙门弟子全部被灭口,是因为秘密败露,为外人所见。
那个外人就是他。
但是那藏匿堕仙、并让数十名弟子看守此处的人,却没有来杀他。
齐释青心头一凛,脑海里浮现出千金楼血案的前一夜。
那一夜,也就是盗刀岛掌门被齐释青断臂的当晚,齐释青来找过千金楼的老板。
天黑透的时候,齐释青赶到卖荷叶鸡的店家,幸运地抢到了最后一只已经凉了的荷叶鸡。请老板给它加热的时候,齐释青按下心头诸多繁杂的心绪,检查了一遍自己周身没有沾上什么血灰,又对着店里的水缸,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得没有一丝破绽。
齐归倒是早早上了榻,没有因为他晚回来耽误吃饭而生气。
小归从来都不会跟他生气。
齐释青心里揣着事,乱得很,见齐归吃得满嘴流油,才稍微松快了些。然而却又在忍不住想给这人擦嘴的时候,耳边回想起盗刀岛掌门说的话,他的手立刻一顿。
他匆匆让齐归睡下,转身出了他们住的酒馆阁楼。趁着月黑风高,齐释青黑衣蒙面,只露出来狭长双目,轻功腾起,飞身去了千金楼。
齐释青将盗刀岛掌门的断手扔在了千金楼老板的塌上。
千金楼老板彼时正美妓在怀,呼呼大睡,忽然室内灌进一股冷风,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东西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千金楼老板一睁眼,先看见了如同阎罗的齐释青,吓得大叫一声,那妓女被惊醒,瞧见被子上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尖叫声响彻整栋千金楼。
齐释青的本意其实是来恐吓一番这个蠢货,不要再勾结不三不四的人暗算他和齐归,顺便从他嘴里翘出来点关于千金楼第九层的信息。
可谁知这老板刚听到“千金楼第九层”随即就吓破了胆,直接从塌上跌下来,跪在齐释青的脚边,哆嗦着说:“我……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了,你也是、是、是……他们仙门的人……”
“你们、仙、仙……门的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你去找他们打听去,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不想死……”
千金楼老板哭了出来,涕泗横流,还压着声音,惊惧万分地看着齐释青。
“你,你要什么都拿去……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只求你别、别杀我……”
齐释青皱眉盯着跪在地上的老板,见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人此刻竟然吓成这样,百思不得其解。但直到最后,他都没从千金楼老板嘴里问出来第九层楼里到底有什么玄机,以及“他们”到底是谁。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他们跟你一样穿着黑衣蒙着脸,我要是不、不答应……”
“不答应会怎样?”齐释青冷酷地问。
那老板扑通一声,彻底跌坐在地上,又恐惧又绝望,憋闷地哭喊:“我的夫人、和我大儿子,都被他们、他们……变成怪物,死了啊——”
他上前死死抓住齐释青的裤腿,被齐释青甩开。
“我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儿子了,求求你,行行好,不要伤害他……你要什么都行,啊,什么都行!”
这老板的声音逐渐控制不住,房外有小厮的声音传来,问掌柜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进来。齐释青最后又看了这老板一眼,在外头进来人之前,从窗户飞了出去。
等到第二日下午,他再见到老板的时候,老板正魂不守舍、拖家带口地从千金楼往外跑。跟齐释青对上眼的时候,老板身子一震,从那双凌厉的眼睛认出了他。
齐释青那时刚把在千金楼第九层的惊人所见传给玄陵门,此刻看着这一片街坊跟发生了地震海啸似的,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人头攒动,赌客小厮齐齐往外跑,空气里传来一阵血腥味。
那老板手攥了又攥,咬牙抖腿地向齐释青跑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
“我都不要了!都不要了!你们以后再别来找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齐释青低头一看,是一张地契,新主人的名字那里空着,正等他填上去。
作者有话说:
俺肥来了!
第47章 恣肆(十九)
齐释青与老农的相识,则是在千金楼血案的两周后。
他意识到幕后黑手并没来杀自己的当天,仿佛跟要印证齐释青不详的预感似的,意外就发生了。
先是他与齐归投宿的酒馆阁楼的房梁塌了,将整间屋子砸了个稀巴烂,甚至都砸穿了地板。若非齐释青失眠,正巧去开窗透气,恐怕他就在睡梦中被当场砸死。
紧接着,是他去寻找齐归的途中,在一家客栈歇脚时,喝的水有毒。
起初齐释青并未意识到自己中了毒,只以为水里有股怪味——离开银珠村已经十余里地,人迹罕至,穷乡僻壤,水质不好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直到他眼前发黑,昏倒在桌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意外。
是有人来杀他了。
齐释青是被热醒的。
他中了毒,头脑昏沉异常,然而从下方传来的极高温度,让他感到窒息疼痛。齐释青用手去撑墙壁,却被烫得缩回了手。他立刻朝下看——
齐释青被蜷着绑在一个木板上,木板卡在一个巨大的烟囱内,四周是灼热的石墙,底下是一锅沸腾的铁水。
这块勉强承重的木板,已经开始透光了。
齐释青咬紧牙关,摸出来罗盘,念诀化戟,意识到自己眼前不断发黑,有昏迷之兆,迅速用利刃在自己大腿上割了几刀。
血液被火焰蒸发,齐释青痛得满身大汗,然而终于神志清醒了些。
但没等他喘息几次,他身下的木板传来“嘎吱”一声。
木板碎了。
瞬间失重、疾速下坠中,那一方白色的天顶越来越小,沸腾之声越来越近。齐释青手中的长戟不断戳刺石壁,然而却没有增加一丝阻力,眨眼间,他的鞋靴几乎就烤化了。
他拼命去撑通红的石壁,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摩擦烫伤,鲜血直流。
身下的热度越来越高,就在齐释青以为自己必定要落入那一锅赤红铁水的时候——
下坠之势陡然停止。
齐释青的身体还在铁水上方不住摇晃,他紧紧抓住他的长戟,手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他仰头朝上看,黑色长戟刚好卡在了一块陷进去的石缝内,让他在最后关头悬在半空。
绑住他的绳子断了,跟随那块木板一起消失在铁水里。
汗水、血水噼里啪啦往下掉,落入锅内便带起了一阵蒸汽,齐释青几乎窒息。
然而他的手纹丝不动,调起全身的力量撑住石壁,脑中迅速计算着向上攀爬的角度和需要的力气。
一步、一步。
赤裸的皮肤触摸到滚烫的石头,抠进去,贴紧又撕裂,血肉模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