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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无疾收拢了匈奴的降兵,有两千人,六百匹马,还有粮食和辎重。
梁无疾命军士将俘虏押回平阳关。
在清点降卒的时候,梁无疾兴奋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这些俘虏,大部分都不是匈奴人,他们高鼻深目,倒是与揭族和抵族类似。两千人里甚至有四百名是女人。这不是匈奴的精锐人马,而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但是匈奴的尸足单于为什么要将这些自西域虏获来的俘虏,驻扎在鹿谷?
梁无疾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在天空中注视着他,盯着梁无疾和他的军队。而这双眼睛,就是尸足单于。
梁无疾在短暂的胜利喜悦之后,开始感受到巨大的危险。
梁无疾在鹿谷驻扎了一天,然后继续向北。三天后,走出沙海,进入到茫茫的草原。
三天里,梁军没有遇到一个匈奴骑兵,连牧民都消失无踪。
梁无疾看见自己的军士,骑着俘获来的马匹,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兴奋非常。他似乎看见骑在马匹上的军士,变成了一具具枯骨。
梁无疾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他们可能永远都回不了家了。包括他自己。
五千名士兵,有五千个家庭在等着他们回去。
梁无疾开始问自己,为什么在出兵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那些史上无数的名将,是不是都跟他一样,在获胜之后,才去考虑这个残酷的问题。
决不能在临阵之前,纠结于如此想法。梁无疾告诉自己,那将是一个灾难。
老天似乎也知道梁无疾心中闪过的忧虑。天空飘过几片零碎的雪花。
在梁无疾孤军深入草原一个月后,暴雪袭来。
七月飞雪。
在弈芝山下的一个湖泊旁,梁无疾站立在湖畔的营帐边,看着四周。他的五千兵马被困在四尺深的雪中。此地距离平阳关一千四百里,而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漠。
五千军士早已经将刚出征的士气抛弃,在雪地里颓靡不堪。
鹅毛大雪在空中肆意飘扬。刚过申时,天空已经被雪暴遮掩,提前进入到黑夜。
已经有士兵冻伤了手指,作为弓兵,这意味他们将面临任人宰割的境地。
如果有匈奴军队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现在就是袭击梁军的天赐良机。梁无疾只能暗自祈祷,在这种天气下,匈奴骑兵也不会发起攻击。
不,不能这样侥幸。
梁无疾似乎看见圣上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跟他说:
“作为一个领兵的将领,决不能忽视自己的第一判断,更不能心存侥幸。因为你的期盼,也是敌人的期盼。”
梁无疾向传令兵下令:
所有军士,今晚在营中列队,不可休息。
没有人违抗梁无疾的命令,可是每一张脸都显露出质疑的神色。梁无疾心里对他们说:在雪夜里等待的士兵,也强过在睡梦中死去。这句话他不能说出来。
将军的命令,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将军只需对胜败做出交代。
天渐渐地黑了,梁无疾无奈地发现,自己在害怕。
不过事实证明,梁无疾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他的直觉是对的。
一个好的将领,需要直觉,没有任何原因的直觉。
这句话,也是圣上说的。
圣上知道梁无疾有这种常人不具备的天赋。
第六章 鬼治将至
圣上坚持要在南殿临朝。
太傅张胡并不太介意圣上的这个要求,而大司马郑茅很失望。郑茅更喜欢百官在圣上面前跪拜,而他站立在陛下身边,面南背北俯视百官的隆重礼仪。
这也是郑茅不惜一切手段,一步步进入到大景帝国权力核心的目的。
在御医救治、滕步熊祈寿两月之后,圣上终于能够勉强行走,恢复皇帝的责任,重新临朝。
圣上还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微弱且含混不清的声音。只有中官曹猛和滕步熊两人能明白圣上的意思,连郑茅和郑贵妃都不能。
圣上所有的旨意,只通过滕步熊和曹猛传达。
太傅张胡敏锐地察觉到郑茅与滕步熊之间的结盟有了裂纹。张胡感觉,郑茅和被他从民间找来冒充郑氏的郑贵妃,已经被滕步熊和曹猛两人的联盟排挤。
张胡在思考,曹猛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滕步熊达成了盟誓。在圣上服用金丹中毒之后,还是之前?也可能比自己猜测的更早。
金丹中毒事件已被掩盖。圣上通过曹猛告诉群臣,是他在炼丹过程中,没有听从国师滕步熊的劝诫,宠幸过郑贵妃,因此导致了炼丹失败。
种种细节,让张胡意识到,郑茅的处境已十分危险。张胡在考虑,要不要站在郑茅身后,与郑茅交好,拉郑茅一把。
相比起郑茅,张胡更加忌惮滕步熊和曹猛。
郑茅只想做圣上身边的权臣。而滕步熊和曹猛,一个是方士,一个是阉人,他们没有家族,没有后代,这两种人会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毁灭一切。
秦朝的赵高,泰朝的篯铿,他们在掌握了庞大帝国的最高权力之后,都把自己和帝国全部葬送,仿佛他们就是为了埋葬帝国,毁灭一切而来。
张胡想到这点,决定暗中向郑茅示好。虽然他很不情愿与郑茅私下结盟,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
圣上被金丹荼毒之后,似乎老了几十岁。圣上的头发已经花白夹杂,皮肤松弛,两眼浑浊。
让张胡更暗自惊心的是,圣上的手掌上出现大片红色的新鲜皮肤,这证明圣上身体里有大量的水银,导致他的皮肤开始脱落。张胡也看到,圣上本来浓密的头发在开始变得稀疏。
郑茅向圣上禀告,蜀王派遣军队翦灭了雍州的山匪,蜀军现在驻扎在长安城外,等待圣上的赏赐。
曹猛在圣上的身边弯下腰,圣上的嘴唇翕动几下。
曹猛朗声宣旨:“让蜀军回凤郡驻扎,等候大司徒派选凤郡新郡守到任。”
郑茅又禀告,齐王恳请入洛阳觐见圣上。
圣上已经昏昏睡去。曹猛宣:“诸侯王已就国,不便入京,让齐王在临淄等待;太子被刺一案,着命廷尉周授彻查。”
周授走出来跪拜。
时隔两个月,圣上再度临朝,也就处理了这两件事情。
曹猛宣布散朝。
等待百官散尽,张胡走到玄水桥上。
“太傅留步。”张胡停下脚步,听出是郑茅的声音。张胡的猜测得到了印证,现在的郑茅已经沉不住气。
“明日申时,在安灵台奉候大人。”张胡没有回头,他知道宫中到处是曹猛的耳目。
翌日申时,郑茅的马车停在了邙山中段。郑茅下车,登上台阶,在台阶的尽头,邙山山顶,就是皇室安灵台。
邙山是洛阳北部最高山,但仍旧不过一千多级台阶。郑茅用了两刻就登到了尽头。
安灵台在邙山山顶,有四间宫殿,宫殿不大,收拾得很干净。
四间宫殿正中,有一个凸起十丈的高台,由青石堆砌。
郑茅登上高台,看见安灵台梁显之正在与太傅张胡对弈,在旁边侍奉茶水的是廷尉周授。
郑茅心里顿时安定。廷尉周授是张胡的门生,一直都很隐蔽。百官之中,知晓的人并不多。郑茅虽然有所风闻,但一直没有坐实。
现在张胡坦诚地告诉郑茅,周授是他的门生,就是在向郑茅表明他的态度。
郑茅心中欣喜。张胡已经决定站在他这边。
梁显之与张胡看见郑茅登上安灵台,站起来对郑茅拱手。梁显之对郑茅说:“飞星占据日中,已经扩大一厘,我去计算明日飞星的尺寸。”
郑茅也向梁显之拱手。他随即看了看天空,太阳中的那个黑点,似乎真的变大了一点。郑茅并不在意这个黑点,他急需要与张胡交谈。
廷尉周授并没有离开。
张胡示意让郑茅坐在梁显之的位置,继续对弈。
郑茅坐下后,看见棋盘上的“珍珑”棋局。他拿起一枚黑子,将气眼堵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