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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一个率领军队的将领,”干奢向叔叔解释,“这是最基本的人之常情。”
“不是人之常情。”陈旸看了看干奢,“是兵法。”
干护瞬间发现自己的侄子干奢,虽然年纪幼小,但是跟自己不同的是,他第一次看到了惨烈的战争,表现出来的不是被血腥震慑的惊讶和慌乱,而是对战场上的局面非常清晰地分析。最让干护惊愕的是,干奢的脸一直在微笑,当匪军和守军相互厮杀的时候,干奢的嘴角在兴奋地抽搐。
不过干奢和陈旸对战局的判断还是失误了。申时到了,匪军没有攻城,酉时过了,匪军仍旧按兵不动。
陈旸和干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皱起眉头。
“为什么他们明知自己的补给不足,”干奢问陈旸,“却不趁着城内的守军疲惫攻城?”
“或许他们不缺军粮。”陈旸推测。
“不,”干奢说,“他们就是奔着凤郡的粮食和财富来的。他们缺粮。”
“是的,他们没有粮食。”陈旸说,“莫非他们可以不吃不喝?”
“他们架起篝火了。”干护提醒。
匪军在城墙护城河外一百二十步的地方架起了几十个火堆。每个火堆并不大。与城墙的距离,刚好超过重弓的射程。
“他们要干什么?”干奢问,“夜间驻营生火,岂不是暴露自己的目标。”
“我已经猜到了。”陈旸说,“毕竟是山匪流民。”
“我也猜到了。”干奢回答,“可是他们的办法有用。”
干护立即也知道了,为什么匪军在粮草匮乏的时候,并不急于进攻,因为他们还要进一步击溃凤郡守军的精神。
匪军将白日里突围的骑兵衣物褪尽,穿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在几十个火堆上,开始烤炙凤郡骑兵的尸体。这一百名骑兵,足够匪军三千人一天的军粮。
干护喃喃说:“左右都是吃人,吃自己的兄弟妻儿,还不如吃欺凌自己的官军。”
凤郡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发出了哭声,守将的呵斥声也夹杂在哭声里,但是哭声蔓延得很快,守将也无法制止。有守军呕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城墙上一片混乱。混乱之后,凌乱的弓箭毫无目的地射向匪军火堆。城内的投石机也在没有统一的指挥下,胡乱地投出巨石。
这些毫无意义的攻击,对匪军没有任何的影响。凤郡城墙上的守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僚或者是亲属,被匪军当作牲畜吃光。
匪军吃完尸体之后,铲灭火堆。城内已经宵禁,没有灯火。城外也是一片漆黑寂静。
这一夜,攻防两方再没有任何的举动。
第二日白天,重复了第一天的情形。申时时分,干护和陈旸、干奢看到匪军全部集结到了南门。可是凤郡的守军也没有胆量从东、西两门突围了。姜璇玑受了一次埋伏,不敢再调遣士兵突围。
“开始了。”干奢和陈旸说,“攻城的时候到了。”
干护的鼻翼抽动两下,风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恶臭。这种恶臭他十分的熟悉。当干护突然想起是在香泉台闻到过的时候,两声尖锐的猿啼在凤郡的南门外响起。
山魈!
随着清脆的锁链声,干护看见两头巨大的山魈——与香泉台的那一头一模一样,只是身上多了好几条锁链,正在匪军几十个大力士的拖动下,摇摇晃晃地走向凤郡南门。
“这就是他们破城的方法。”干奢兴奋得要跳起来,“果然有致胜的秘术。”
“可是山魈是尸骸的怨灵集聚,只有对人的愤恨。”干护还是没有想明白。
“匪军里有我的同行。”陈旸终于又吐露了一个秘密,“终于有术士按捺不住,开始抢夺先机了。”
山魈拖着巨大的锁链,蹒跚走向南门下。城墙上的守军纷纷放箭,可是这些羽箭对山魈毫无用处,山魈的身上插满了几百支羽箭,仍然一步步走向城门。城墙上的弓箭手转而把目标对向控制山魈的几十名大力士,但是大力士都十分的勇猛,宁愿受箭,也不肯放下手中锁链。
投石机再次发出绷绷的响声,巨石飞来,只有一块击中了山魈的肩膀,尸骨飞散,这头山魈的右胳膊顿时掉落下来。两头山魈再次发出巨大的猿啼。拖着锁链末端的力士,跨过护城河,狂奔到南门的城门。
投石机需要两炷香的时间上弦,匪军已经计算好了,这个空档就是山魈攻城的时机。
没有受伤的山魈,突然跳跃起来,手臂抓到了城墙的墙垛,守军立即用长刀和斧头击砍山魈的手掌,山魈从城墙上跌落下来。
控制山魈的力士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中了几支羽箭,但是他们都奋力呼喝,指挥山魈攻击城门。
两个山魈狂怒之下,用肩膀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城门。
城门垮了。山魈冲进城内。匪军却并不急切,只有前军飞快地跟着山魈入城。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倾倒火油和木桩。前军有几十人瞬间被烈火卷入。
这时候,干护看见匪军的弓箭手排布好了阵型,站在距离城墙六十步的位置,每一个弓箭都点燃了箭头,第一批火羽箭飞出,凤郡城墙上的守军纷纷中箭。片刻之后,城墙上冒出了一团剧烈的火球,火球滚动,连续引燃了城墙上堆积的火油,木桩也被引燃,凤郡在城墙上的几百名士兵瞬间陷入火海。几十个士兵带着身上的火焰胡乱奔跑,从城墙上掉下来。
匪军的第一轮弓箭手站立不动,抽出羽箭。第二轮弓箭手从后方前进二十步,走到了距离城墙四十步的位置,朝着凤郡的城内放箭。又是漫天的火羽箭掠过傍晚的夜空,射进了凤郡城内。
凤郡的南门,全部陷入一片大火之中。
匪军第一轮弓箭手向前四十步,到了城墙前二十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守军在城墙上阻拦他们。而这一次的火羽箭,射入凤郡城内的距离更深。
所有的匪军停顿了一下,列队变成了雁阵,形成了总攻的阵型。
“杀姜璇玑!”
“杀姜璇玑!”
……
匪军再次同时呼喊,这是冲锋入城前的号令。
一声巨大的牛角声刺穿了天际。
匪军开始攻城。
接下来的两天,战斗的过程,在凤郡守军的溃败之下,乏善可陈。
干护叔侄看到匪军的后军准备了两台云梯,并没有用上。因为南城门被击破之后,凤郡的守军就开始溃散到郡城之内。
相比官军,冲入城内的匪军反而更加具备正规军队的素质。匪军在大胜之际,并没有纵兵抢掠,而是分兵为十几支队伍,在城内搜寻躲藏和抵抗的零星凤郡守军残余,并且留下了内城通往女墙的道路。
一天两夜之后,残余的凤郡守军以及郡守姜璇玑、郡簿蒯茧都陆续被逼迫到女墙之内。
女墙是外城墙内部又砌了一个凹口的城墙,本来是守城军队抵抗攻城匪军的第二道防线。可是看来姜璇玑根本就没有在女墙抵抗,当南城的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刻,姜璇玑和凤郡的守军就放弃了这一场生死战斗。
凤郡城池的大火仍旧在熊熊燃烧。郡守姜璇玑、郡簿蒯茧,还有一些没有死在战乱中的凤郡官员,都被匪军押上了城墙。
大获全胜的匪军开始劫掠城池。作战的匪军军队,现在转变成了运输部队,把凤郡内的粮草和库银,一车一车的拉出城外,堆积在护城河边。
城池里传来了百姓的哭嚎声,已经有赤裸着身体的妇女从城门跑出来,投入护城河中,随即溺死。
干护看了暗自心惊。
过了一夜之后,匪军停止了劫掠和奸淫的恶行。重新回到城墙上下,队形齐整。
城内的富户,男人和妇女分作两列,依次从南城破败的城门通过,在匪军士的逼迫之下,走到城外。
天色已经大亮,战役结束了,可是杀戮并没有停止。干护意识到了危险,想带着亭民离开。不过他已经错失了机会,一个匪军的军士策马奔跑到沙亭亭民所在的山丘上,高声说:“灭西将军要见你们头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