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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也是这样……
目光漫无目的地垂落在掌心,水色寒凉。
那刺眼的红灯几乎持续了半个晚上,等天将将亮时,icu的门才终于打开。戴着口罩护目镜、身着防护服的医生们簇拥着病人出来,急匆匆推往另一个方向。
走在最后的医生最终停在窗前,问蔺难舟:“你是家属?”
……陌生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他睁眼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伸手按着眉心,过了两秒才终于看清眼前人,略显迟钝地应了一声:“……嗯。”
医生道:“老人大概是生了气,一口气没上来才这样。但目前算是脱离危险了,先观察两个晚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又安静了几分钟,蔺难舟才嗯了一声,说:“都可以。”
医生闻言,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见年轻的男人唇色浅淡,神情疲倦。看样子,不像是老人的儿女……
他便也不在意了,只是道:“你也守了一夜,去休息吧。”
蔺难舟没应,他也不在意,继续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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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身子骨还算硬朗,观察两晚后便转入了普通病房。
得知这个消息后,蔺难舟既不欣喜,也不遗憾,更不打算去探望,只是转身欲走,想回C市。
但身后却忽然传来老人虚弱的声音,叫他:“小粥,过来。”
明明应该还睡着,被直接推进病房。却不知为何,老人硬是撑着等到蔺难舟过来。
他本能地捏了一下腕间红绳,片刻后才转身,眸光沉沉地看着蔺家主。
两人对视着,过了片刻,蔺难舟撇开目光,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很快,将老人安置好后,医生便离开病房,只是走前还略带担忧地看一眼蔺难舟,隐晦道:“老人身子骨不错,好好将养着,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
所以,别说什么带刺激性的话了。
蔺难舟瞥他一眼,嗯了一声,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病房中安静下来。
蔺家主将人叫过来,可目光却落在窗外,他看着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空荡荡的手腕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在疗养院无意中碰到的少年。
最开始是幻梦一样的喜悦,可这么多天再没见过,又让他禁不住疑心,是自己熬这么多年,终于产生了幻觉。
那个孩子……早应该没了才对。
“你手里的东西,我不会碰。”
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握着腕间的红绳,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血缘意义上的爷爷。
他知道蔺家主特意将他叫过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那一辈子的家业,那一大堆可笑的、扶不上墙的烂泥。
蔺难舟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说不清是警告、还是单纯的陈述。
他说:“但是,如果你想交给你那些儿子孙子……”
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那就别怪我抢过来了。”
老人闭了闭眼,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提出置喙。
他望着已经成人的长孙,姿态失去一贯的强势,甚至主动露出几分弱势。
他已经老了。
此刻的他,倒像是个完完全全为晚辈考虑的长者了。
“我听说,小泽找了个男朋友……”
毕竟刚经过一番抢救,说起话来,难免疲惫,可他还是强撑着。
他早就料到老二老三斗不过蔺难舟,唯一意外且担心的,却是这个孙女。
想到前几天才得到的消息,蔺家主深深皱起眉。
她找的那个男人,在飞文的风评可不算好。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小泽玩不过他。
想想A市当年的邵家……小泽不能步那后尘。
蔺难舟扬眉,倒是没想到蔺家主会提起这个话题。
毕竟,这件事,就连他,都是前两天才调查出来的。
不愧是扎根C市一辈子的蔺家主,哪怕老了,退位了,手里什么都没有了,也有人争着抢着挤破头,将消息往人手里送。
他像是觉得有趣般,轻轻笑了一下,语带嘲讽,“您眼花耳聋,手倒是伸得很长。”
蔺家主没理会他的试探,只是静静地与长孙对视着,说:“我放不下小泽。”
“放心不下?”
蔺难舟饶有兴味地咀嚼一遍,等着老人的下一句话。
“嗯。”老人像是很疲惫了,说:“她今年也才二十二岁……那些事情,和她无关。”
“……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妹妹。”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蔺难舟冷下脸来,他毫不相让地与蔺家主对视着,说:“我没有妹妹。”
胸口像是窒息般抽痛了一下,但蔺难舟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更紧地抓住藏在袖中的那根红绳,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告诉蔺家主:“这件事,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已成人的长孙,最后,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像他的长子。
老爷子望着那背影,终于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腕上。
……
九月一号,是周日。
谢家却一大早便行动起来,李姨王叔再一次摒弃前嫌,依依不舍地给林桥做开学前最后一顿家中的饭。
谢执也难得没出去晨练,手执一本书在客厅等他。
就连还趴在猫窝昏昏欲睡的碰碰都被扒拉起来,由林桥抱在怀里。
洗漱完毕,林桥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扛着昏昏欲睡的碰碰,走到楼梯最尽头。
家中其实有电梯,但两人都很少用。
这次也是因为带了行李箱,才启用一下。
到了一楼,他抱着碰碰,认认真真地挨个和家中人问早安。
谢执起身,错手接过箱子,放到门厅,同时目光垂落,擦过林桥的左手无名指根。
那里空空荡荡。
不打算带到学校去吗?
也好。
虽然大学包容性很强,但已婚的身份还是稍微奇怪了一点。
这是没必要经历的事情。
更何况……
其实,对于在林桥的同学面前,扮演一个“兄长”这件事,谢执还是很感兴趣的。
用过早饭,林桥依依不舍地与还留在家中的王叔李姨告别,又亲亲碰碰的小脑袋,捏捏粉粉肉垫。
想到整整一周都没办法和碰碰一起睡了,他就有点不想去了。
等到出门时,碰碰就像是知道林桥这次要离开很久一样,主动送人到了家门口,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往车上蹦,又被林桥抱下去。
他蹲在碰碰面前,认真地和碰碰讲道理:“不行的,今天我去上学,大概率路上会有很多人,你会被吓到。而且我和谢先生会很忙,顾不上你,你乖乖在家里等着,好不好?”
林桥每说一句,碰碰便回应般喵上一声,像是听懂了。
也让他更提不起气势了。
等他说完,碰碰已经端坐在原地,尾巴都乖乖收在一边,抬着脸看他,一双大眼睁得圆溜溜,非常可爱。
他最后摸了一把猫猫的圆脑袋,更舍不得了。
但林桥还是忍痛上车,抱着书包坐在副驾上,却一扫前两日要开学的兴奋,整个人都沮丧起来了。
连翘起的黑发似乎都失落地垂下来。
谢执坐在驾驶座上,不动声色瞟林桥一眼。
其实他前些日子在A大附近购置了一套大平层,打算等林桥正式开学,便抱着碰碰搬过去。
谢家离A大并不算远,谢执又特意避开了早高峰,很顺畅地便一路到了A大门口。
古老而高耸的大门前早已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喜笑颜开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谢执走在其中,竟也不显突兀。
他停了车,又从后备箱里将行李箱取出来,却发现林桥居然还赖在车上,便走到副驾旁,伸手敲敲车玻璃。
林桥将玻璃摇下来,跟他对视两眼,慢吞吞道:“……不想下车。”
声音甚至能称得上有点委屈了。 ', ' ')